宋玉成对于古玄武选择研究方向的理由颇有微词。
当时并没有理会,可是那个月古玄武到申城蹭宋玉成的饭,宋玉成还是说了一嘴。
他说:“你是真心要确定这个方向吗?”
宋玉成起头起的突兀,古玄武一时没懂,也没得上下文给他提示。
“什么?”
宋玉成说:“你的论文研究方向。那个方什么和的历史人物。”
“方卿和。”
“行吧,方什么卿和的。所以,你是真心对方卿和感兴趣?还是其实感兴趣的是别的方向?”
古玄武停下筷子,歪头瞄宋玉成一眼,又看一边的宋汝于一下。这才说:“你要说什么?”
宋汝于挑食,吃水煮蛋不肯吃蛋黄。宋玉成原本担心营养不均衡,逼迫她吃。为此每次总是闹。宋汝于倒是愿意吃溏心蛋,可是那不一样,鸡蛋最营养的做法还是水煮,蛋壳完整包裹营养。于是还是要闹。
后来宋玉成去咨询儿科医师,得知蛋白营养和蛋黄无差,于是也就默许了宋汝于的挑食。
宋玉成吃掉宋汝于叉过来的蛋黄。说:“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古玄武想一下:“一半一半呗。”
宋玉成被蛋黄噎了一下,喝口水,又说:“那你有没有想过,研究生论文可不容易。我没有考研究生,可是想必并不必律师证书轻松多少。你若是光凭一半的兴趣,可以支撑?”
古玄武奇怪:“为何不可?我总要确定一下论文方向。这个有涉及我的专业,还有我更喜欢的因素。不是更好?成为动力?你也不是因为喜欢法律才做律师?否则如何支撑那更多的枯燥时光?”
宋玉成说:“不怕你笑话,我当时受港剧洗脑,觉得律师大状非常帅气。男人都有军人梦,可是如今和平年代,哪里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去端枪冲锋?但是律师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战士,以笔为枪,以口做伐,冲锋陷阵,主持公道......我又觉得自己不该犹豫权衡,当时备战,师长父母问我有何方向,我就说要做律法方向,他们都夸我志向远大,
有理想。”
宋汝于在一边做旁观很久,总于听到明白意思的一个成语。她很高兴自己可以获得插话的机会,立刻积极表现:“爸爸!我也有理想!”
宋玉成很高兴:“那就好好实现!”
古玄武更加捧场:“汝于的理想是什么?可以告诉叔叔?”
宋汝于满脸都写着认真:“我要做公主。”
古玄武伸出大拇指:“好理想!”
宋汝于显然已经对这个理想有了一些详细具体的规划:“我要做有仙女教母和猴子仆人的公主,仙女教母可以给我变出来很多裙子,猴子可以给我摘苹果吃。爸爸,这样就不用你花很多钱去商店买很贵的裙子,仙女教母都可以免费变出来。而且猴子的苹果不是巫婆的苹果,吃了不会睡觉。”
古玄武大笑,指宋玉成,说:“你看汝汝,多么贴心,连这个都为你考虑,商业头脑实在高明。”
宋汝于说:“我还可以让仙女教母便出更多的裙子,卖给别的想做仙女的小朋友。”
宋玉成好奇:“那之后呢?”
宋汝于想了一会:“之后......可以给爸爸买爸爸加班,在家里加班。”
“在家里加班?”
宋汝于点头:“在家里加班陪我玩。”
古玄武懂了。
他说:“等于是你带薪陪玩。”
宋玉成说:“啊,那这份工作爸爸会非常希望得到哦。”
古玄武说:“古叔叔可以不可以应征这份工作?”
宋汝于有些为难:“那我要卖更多的裙子......仙女教母就会很辛苦......”
古玄武说:“我可以收很少的钱哦!”
宋汝于想一下,勉强点头。
她要保证:“真的可以很少钱哦!”
她说:“那要拉勾!”
她勾小指。
古玄武也勾小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古玄武说:“我一百年不变的。”
这句话是对宋玉成说。
宋玉成也明白。
宋玉成说:“那你要努力。比汝汝的理想还要努力。你要知道,如果你不努力,你的爱会辛苦。”
古玄武不明白为何宋玉成要这么说。
宋玉成解释说:“如果你不努力,你为之辛苦,你就会后悔,哪怕你咬牙坚持,你也难免会辛苦。对方就会觉得,你的辛苦有她的责任。这就是产生负担的开始。一旦有负担,行走的脚步就会迟缓,而迟缓带来的后果就是无法并肩。”
古玄武说:“哪有这么严重?想太多,没用那么复杂的。”
他讲:“就算无法并肩,她可以走慢,我可以跑步,只要在一条路上,只要看到的风景都是一样,只要我可以看见她,她可以看见我。只要是我们两个人就可以。”
宋玉成说:“情人总是有那么几个词,比如窃窃私语,比如耳斯鬓磨,比如缠绵,比如亲密。这些词,你觉得有什么共同点?”
古玄武说:“都有爱?”
宋玉成说:“都是接触,都很私人。”
宋玉成讲:“这些词,都是悄悄的,私人的,都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就像一对走在路上的情侣说情话,很小声,要传到对方耳朵里,那么小声,就要贴近对方的耳朵去说。如果不能够用话语表达,就要接触,要抚摸.......不管是情话还是触摸,都是表达爱意的方法,这些都很私密。这些的前提,就是并肩。你总不能隔着人山人海,去喊私密的爱语吧?你隔着人山人海,又怎么做得到用拥抱和抚摸来表达你的爱意呢?”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古玄武,古玄武想了一会:“那我就努力,努力不去让一切成为负担,努力并肩。”
宋玉成说:“好的。”
他这句话的语气,和对宋汝于说话的时候一模一样。
……
白矖在办公的间隙忽然问了对面的明佳一个问题:“你会记得你研究生的时候老师说过的某一句话吗?”
明佳听到忽然的如此提问,很是费力的把神思从南齐的故事里拔出来,缓冲完毕后认真思考一番。
“具体得看内容吧…比如重点要考的…记不住我也得写小本本。”
“不是关于课程的。而是随口一句的。比如你上课的时候的一句感慨之类。”
明佳听她讲,立刻猜测:“所以,你其实是说古玄武?”
白矖点头。
明佳了然:“你说什么他记不住?”
明佳说:“他当初对你一见钟情。眼里心里哪里都是你。我且不论那句无心之语是什么,但是若是对象是他,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事吧?”
白矖无语。
“我在和你说正经事。”
明佳奇怪,说:“这也是正经事?我以为我们只是在闲聊?”
白矖瞪她。
明佳噗呲笑。
然后一秒钟切换正经脸:“好吧,那么请问。那句话是什么?究竟有多么哲学,也叫我念念不忘一下。”
白矖说:“我不说了。”
“说吧!我错了,”明佳哄她,“你已经吊起我的好奇心,现在又不肯说,我实在是太难受了!你要明白,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是我们考古系的训诫!”
白矖说:“我怎么没知道有这样的训诫?”
明佳面不改色:“那是我在梦中受到的启发,谁叫你每天都晚睡?神灵等不到来去启发你。”
“哦,”白矖说,“既然如此,那就请我的朋友明佳姑娘,替神灵向我转达神的启发吧!”
明佳被逗笑,她作势想了想。
“神灵说啊......你要好好想一想你的爱情,想一想古玄武,你还要告诉你的朋友,到底当时说了什么话。”
白矖又瞪她。
明佳不怕,一脸无辜,又认真。
白矖拜下阵来,终于说:“我当时说一句题外话,似乎在说皇陵。我说‘会带进棺材里的其实都是遗憾’,就是这一句话,古玄武记得这么多年。当日我们出发去魏河镇的路上,他忽然又提起。”
白矖说:“若是他不提,我都忘了。”
明佳说:“这句很有趣。”
她说:“听着很深奥,又哲理。可是却是个大实话。”
白矖也赞同点头:“确实是大实话的。从来临死都惦记,都不肯放的,不死遗憾是什么?”
白矖想到些什么东西,叹息:“也不是没见过,夫妻墓,看着恩爱的。生同寝,死同穴。活着的时候恩爱不够,只恨时光短暂。连就连,你我相约到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其实就是遗憾。所以才要带着爱进棺材。和那些带着金银珠宝美玉华服的也是一样。”
明佳说:“我昨天看到一个明星婚礼。那个女孩子念誓词,说‘一想到要和你一起走完余生,就遗憾这时光实在短暂’,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多好啊,这样的爱情。”
明佳说:“像梦一样。”
白矖说:“是梦一样,太美好了,不管这梦多长,都惶恐不安,怕不是真的。”
“古玄武也有这个想法吧。”
明佳不知道是被哪一个词给点到。忽然有这个感触。她开玩笑和认真,都是一张笑脸,只有相处久了,才可以分辨出来她到底是用什么态度说一句话。
明佳说:“你和古玄武在一起的那两年,我一旁看着,总觉得你们长不了。结果果然。”
白矖默然。
她没问原因。
明佳却要说个透明:“我现在明白当时古玄武给我的感觉是什么。‘惶恐’。他太惶恐了。你刚刚说的便是如此。”
明佳如今已经彻底从南齐那段历史里抽离,她在读眼前人的过去故事。
读了两年,又翻页了一年多,终于她读懂了。
“古玄武太喜欢你。虽然之后......之后一直没掩饰自己的感情,可是他想必做梦都没有想过你真的会有喜欢上他的一天。他每日都如做梦一样,觉得实在是太美好了。估计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怎么就成真了呢?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呢?他藏不住也捂不住,却又想藏着捂着。他又喜悦又惶恐。怕。实在是太怕了。”
白矖看她,听她说。脸上并没太多震惊。
明佳和她对视。
两个成年人,实在是不需多言,也不必经过语言上的确定。
明佳说:“感情这种事情,维系它,平衡它,要它长久,最重要的是什么?爱吗?爱当然重要。可是更加重要的,应该是平衡。要势均力敌,要并肩前行,王子要和公主。公主和骑士在童话里最终不会在一起。也是因为不平衡。说到底,要平衡,要并肩。而古玄武,他当年,一直都在你的背后看你。爱你,又怕你不爱她。”
“他怕你不爱他,又怕你不够爱他。他也不敢问你,只一遍一遍告诉你他对你的爱情。却不敢要你的回应。他也不敢去问,到底你爱他多不多,我怕他自己心里有一个自己给自己的答案。他却自欺欺人。”
白矖说:“你分析的真是头头是道。”
明佳说:“这不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太正常了。若是你以后看我,我比我要通透。”
白矖说:“那你何时让我通透一回?”
明佳说:“这可有得等。你别说你,我自己也想知道呢。原本想着,我就算了,大概缘分没到。至少亮亮比我顺利些,谁想到她主意大,说通透就通透了,可见大部分的婚姻,都要先发个昏,才能结。”
白矖听着有趣:“那亮亮算是怎么回事?先昏了一阵子,又通透了?我倒是觉得,那个成言很好。”
明佳说:“当然好。不管是品貌还是家境还是为人,都好。”
白矖想着那天在教堂偶遇到的成言,很是赞同:“对亮亮也好。是真的喜欢亮亮的。”
明佳叹气:“谁知道亮亮怎么想。她主意大,自己做主。她小时候倒是没什么主心骨,就知道粘着你和我,结果上了大学后,忽然有主见了不少。”
白矖说:“这是好事。”
“好事。”
“那亮亮不是辞职?说要继续读书?要考南嘉来吗?”
“你当南嘉这么好考?”
“你当亮亮如此不聪明?”
“她要考南嘉北嘉我都不管。反正她主意大。”
“哈,你还是生气。所以她去哪里?似乎去玩?”
“没气。不知道。她有给玄武寄贺卡。你可以问他。”
“……小没良心,一声不响跑远不说,居然不给姐姐们寄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