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往事了。
江湖岁月更替,新人辈出,翻新原本就比别处要快。更何况,这些事情,都要十年了。说起那已经归隐的前任武林盟主和好友陌白衣。倒是想起了当时雁南声所赠的雁回和南声这两把宝剑。
如今一把归了陌氏家主陌如眠。而另外那把雁回,自从杜言书持有疏影之后就不再现世,如今也不知去了何方。
多少要怪一怪年轻人的不着调。归隐是自由,可是总得把宝剑下落交代一番不是?
索性现在天下太平,暂时也没有新人跃跃欲试去挑战归隐的武林盟主。那把疏影剑高高悬在疏影阁,倒是寂寥的很。
不知道下一任到底是哪一位英雄豪杰可以持有伴身。
一位前辈如此感慨。
身边有人碰杯:“想那么多干嘛?铁打的宝剑流水的盟主,总归不是咱们。”
“......”
这泄气话说的,未免也太过于......实诚了。
那实诚的人自顾自喝酒:“这梨花落实在是佳酿。”
“这是自然。陌氏可从来不招待不好的东西。梨花落,十年才开一次封,酿好的酒坛系数埋在那陌氏后山的梨花林下。开封之日,满山酒香,熏得人醉。这一次也是江湖人士运气好,赶上了陌氏的梨花落开封,也赶上了陌氏主持这次的论剑大会。
否则要是换到了以往,这一小壶梨花落都是千金难求。
好酒如佳人,都讲究个缘分。
可是这缘分两个字,是这么轻易得的?有心都不行。所谓事在人为,可是如果缘分沾上了人为二字,那缘分也就不是缘分了。成刻意了。
刻意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心思,都对不起这梨花落,也对不起佳人。
这一点,赵家庄的赵公子比任何人都心有体会。
他总是去创造缘分。
比如偶遇。
江湖人都知道,赵公子在十年前的论剑大会上,对十七岁的陌如眠一见钟情。那次是陌如眠的首次露面。她代表陌氏,和自己的侄子陌云一通参加了论剑大会。陌如眠是那一次的榜眼。陌云,排名十九。
而赵公子,榜上无名。
并非是技不如人。而是当时,二十二岁的赵公子是当时论剑大会的主办者。
论剑大会举办了一个月。赵公子忙了二十九天。
他无暇去一见钟情。
在那二十九天里,他对陌如眠的唯一印象,只停留在名字上。
赵公子写一手好字。亲自负责写论剑排行榜。
他有个习惯,喜欢把把名次由下往上写。最后一个才写榜首。
他写到最后第二个名字。
陌如眠。
他首先想到的是陌家。又是一个陌家。陌家的小云儿和他关系不错。雁南声对陌云期望很大,于此同时抱有期望的,还有排名第十四的杜衡。这两个小孩年纪相当,虽然出身不同,但是以雁南声这样的过来人看,出身其实是最不成问题的问题。
而同样作为过来人的赵公子对此也很有所同感。
赵公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商人。而雁南声出身则复杂很多。虽然说江湖上不在乎那套士农工商的排行。可是雁南声又不是完全是个江湖人。
当时赵公子还真的没有想到,雁南声会愿意和他结交到这个份上去的。
由此及彼。赵公子对于杜衡的期望很大。
而现在,又来一个陌家的人。
看来,强中自有强中手这句话,所言实在是不是虚的。
赵公子说:“陌如眠。陌家的哪位千金?”
雁南声简单说:“陌云的小姑姑。”
姑姑,哪怕是前面加个小字,听着也显老。
赵公子撇嘴:“别是个凶悍的......小姐?”
雁南声看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如眠还不到十八。”
“如眠?叫的如此亲昵。”
赵公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说的?”
雁南声直接回了他一个白眼。
赵公子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死心,追问:“是个美人吗?”
雁南声说:“见了不就知道?到时候不是有酒宴?”
赵公子说:“那你要引见我?”
雁南声拒绝:“我没空。”
赵公子说:“你不露面吗?你可是武林盟主,你不露面吗?”
雁南声十分干脆:“不露。”
赵公子吃了一惊:“这可没先例。”
雁南声很是坚决:“我就是先例。”
雁南声的脾气,别人不知道,只道他从容谦和,平易近人。哪怕阅历丰富如赵公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如雁南声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不卑不亢,你觉得他时刻凌驾于你,眼高于顶,但只要他略微给一点好脸色,便会十分受用。
而一旦相处时间久了,就会知道,他的平易近人,实际上就是最大的距离;而他的温和,也是最大的坚决。
在雁南声的身上,赵公子才发现,温柔和怯弱,宽容和放纵,敬畏和退缩,淡然和漠视的区别。
这样的人难能可贵,世间不多。可是当一个这样的人,实在是很累。
做这样的人累。当这样的人的朋友,也不是一件容易而轻松的事情。
从有论剑大会开始。都是由当时的武林盟主来主持和控场。而作为主办的一方,紧紧只需要提供场地和痛快给钱就是了。这不是一个费力费钱的差事。自然有好处可拿:能够做到主持论剑大会的一方,必然扬名,第一得武林盟主的肯定,第二得江湖肯定,第三,同样会在庙堂之上上的榜单。对于之后的发展和规划,也是十分有利的。
这样剖开分析分析,虽然言之有理,但是看着,就怎么看怎么俗气了起来。
可是有没有道理?
这不是废话?
不管是庙堂考功名,还是江湖做大侠。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是扬名立万不是挥金如土?
就连入丐帮也是为了保肚暖衣。真当叫了丐帮丐帮就穷了吗?真以为少林就清汤寡水日日苦修么?
多年前安阳水患,少林和丐帮分别捐出了五千两银钱。
这是没钱的样子吗?
赵公子甚至觉得,丐帮比他赵家还有钱。毕竟赵家的有钱是在明面上,高调地宣扬自己家里又金山银海。而丐帮却把钱藏着掖着,偷吃个肘子都要显得狼吞虎咽。有那么一段时间,赵公子觉得那些丐帮长老的麻布袋里装的都是金页子。
......
赵公子嘀咕:“也没有旁人主持论剑大会的先例。”
对此雁南声从善如流:“赵家也是先例。”
雁南声给他分析:“你也老大不小,难道就不曾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这次论剑大会,说着英雄云集,可是江湖儿女江湖儿女,有儿有女。难道,就不想想,会不会遇到美人?你当这天下美人,都在皇宫里和深闺里不成?”
赵公子心中微动,然而却依然嘴硬:“我志不在此。”
雁南声瞥他一眼:“请问赵兄,志在何方?”
赵公子文绉绉:“远方。在那星沉大海的落处。”
雁南声牙酸。
星沉大海的归处尚远。眼前却有酒宴布置得去忙。
赵公子不得不从星沉大海的眺望中回神,脚步不停的去前厅忙。
忙可以,乱就一丝不能出。
这一点上,赵公子做的十分得体。
忙完了二十九天。最后一天,赵公子施施然换了一身风流倜傥的衣裳,取一把海云图扇挂上。一一给论剑大会的江湖人士敬酒。
当然了,他特意给其中的十多个小公子上的是甜果酒。并没有点破,有酒味,喝着也甜,喝多了也上头。可是再上头,也是睡一觉的事情。
杜衡小心翼翼抿嘴喝了一口,咂咂嘴,又喝完了了一盏。冲他笑。
赵公子也温柔笑。
再敬酒。
直到前三甲。
他先饮,道:“恭喜江湖。”
这是客套话。
对方也说客气话:“辛苦赵公子。”
是个女声。音调温柔,平缓,透着令人舒爽的亲和。
赵公子心中的小鹿无端别人踢了一脚,受惊蹦起。他本能抬头,只看到一只素手纤纤。那只手极白,指甲粉嫩,泛着健康的光泽。她的手腕细嫩,并不是寻常闺中女子那样的柔弱无骨之态,她手指纤细而有力,她用剑,力量透过薄薄的肌肤,蓄势待发。
她放下酒杯,对赵公子温柔一笑。
赵公子被江湖人叫做赵公子,并非如一般所言,他是个书生夺命那样的外在。他被叫做赵公子,其实是因为他武功并不高,他随身一把折扇,也是真的就是用来扇风。那折扇耗损率很大,他为此备了一屋子的折扇。只是江湖人并不太关心他的扇子是否换过,见他日日都带折扇,不管冷热,就以为他的武器是折扇。
加上赵公子不常动手,他出行前呼后拥,左右侍卫随身,排场极大。没有万不得已,根本轮不到他动手。当然,他至今也没有遇到过什么万不得已的时候。
于是江湖的传言越来越离谱。道他是个仅次于雁南声之下的江湖高手。
其实误会。
赵公子第一武功不高。第二,他长得也不是斯文相。
相反,他长得甚至可以用精致二字来表述。他的五官极其漂亮,还有一张樱桃口,他面皮白净,线条柔顺,若是但看眼或者嘴,还令人以为是个美人。
他确实是一张美人面。幸然他身材高大,眉毛浓密,减弱了这种精致的美感,否则江湖上不知道要引发多少误会。
这样美人脸,给赵公子砍掉了不少桃花。
这想一想,也令人理解:这世间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夫君比自己还要貌美?
对此赵公子也理解。赵公子只是心里苦。
赵公子平日也感慨:“神灵在上,不知这世间,可有我的真命之人存在?”
神灵说:有的。
在看到陌如眠的第一眼,神灵就狠狠踢了赵公子心里冬眠的小鹿一脚。踢得那只小鹿受惊蹦跶,四处乱窜,从茫茫金山,窜到了星沉大海之处。
赵公子觉得自己当场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也不必抢救。
这一场相思病,缠绵了赵公子十年。
到雁南声退出江湖,到杜衡接任武林盟主,到杜衡陌云归隐,到陌如眠接任陌世家主,在到陌家主持论剑大会。
这场相思病还是绵绵无尽头。
江湖都看乏了。
连江湖上悦来客栈的说书先生都懒得去说这一段。
只等什么时候办喜酒,给一句话,人到礼到。
......
陌氏的门生打开手上刚刚递上的帖子。头也不抬就开始念名。负责登记名姓的一边低头写,一边迅速在脑中查阅此人生平。
那人记下名字,抬头瞄了来客一眼。
发现却是两人。
陌氏门人多问一句:“徐长生?哪位?”
为首的是一位负箭的少年,穿金蓝圆领袍,束发,道:“在下贺兰,徐长生之徒。家师俗事缠身,未至。”
身后负弓的人同样是少年模样。一脸懵懂。
陌氏门人相当人认为那是好友亦或者其他。陌氏没有追根究底的习惯。只是觉得徐长生年纪和眼前少年不符,才有此一问。既然有了解释,那就便就通了。
于是就引了眼前的‘贺兰’以及‘白停雨’前去安排好的位置就坐。
看来徐长生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安排在这样偏的座位。就坐之后,只看到眼前乌泱泱的人头。
这里,距离主厅,未免也太过于远了。主持这次论剑大会的人说一句话,只怕地传十几个人才能到他们这头来。
白停雨有些不明白,他趁着左右无人落座之时,问贺兰:“我们来此做什么?临安大人要我们除掉徐长生,我们不是已经除掉了么?怎么还......”
他后面有些话没说完,意会至此:我们已经除掉徐长生,算是完成了任务。怎么还敢光明正大,带着徐长生的帖子跑来论剑大会?万一遇到徐长生的朋友,岂不是很快露馅?
贺兰说:“就是要找他的朋友。”
贺兰说:“你觉得徐长生这样的泛泛之辈,在江湖能有几个朋友?不过就是那个容氏的。”
说到容氏,白停雨更加紧张了两分:“那容氏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旁人倒还好?如今徐长生死了,我们只会杀人,可不会灭魂?搞不好,现在徐长生的魂魄已经去找容氏告状了。”
白停雨这样讲着,都感觉到胳膊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顿时觉得周围阴风阵阵。
贺兰说:“有什么用?若是那徐长生的鬼魂能做什么?还容得我们一路到陌家来?别怕。”
他安慰白停雨:“戏文上说的什么厉鬼复仇的,都不过是人编来安慰自己的,以为死了做鬼真能报仇杀人,他们还想享生前未享之福气呢。倒是能想,死了就死了。认命呗。再说了,就算是徐长生真的找了容氏告状,那容氏,也得是个大活人来真刀真枪过来报仇。容氏要是死了,也不过就是个魂。乖乖下地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