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愿是存了逗弄的语气回复的。可是容小龙却并没有被逗笑。他的笑意出现的时间很短,似乎只是为了应付一下贺兰愿。在应付完毕之后,刚刚那种吓到贺兰愿的难看的面色又出现了。
贺兰愿又被吓一跳。
他寻思一下,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容小龙:“你怎么了?”
容小龙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倒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实在应该谢谢贺兰予。”
贺兰愿觉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你谢我家家主做什么?”
他仔细一想又不对,他连忙说:“你不会这样就不杀我们家主了吧?”
这可不行,贺兰愿忙说:“要不是我们家主,那临安大人也不会下令让我杀你了......”
容小龙看了一眼贺兰愿,说:“我感觉你很是讨厌临安和贺兰予?”
贺兰愿一听到这话,只眨眨眼,也不讲什么。
容小龙越想越觉得奇怪:“难道上一个贺兰愿也讨厌他们两个人吗?”
这个问题很值得这个贺兰愿思考。他认真在思考,以至于真的想了很久。
贺兰愿说:“似乎也不像......他们俩是一起长大的,那个贺兰愿比临安要小一些,小的时候,临安的母亲还带过一段时间贺兰愿呢。”
他补充说明:“那个贺兰愿。”
容小龙给他的神色明显是透露着不信的信息,他说:“我不是没见过临安和那个贺兰愿是如何相处的。”
贺兰愿故作高深的朝容小龙晃晃手指头:“凡事不可以看表面。虽然临安是个疯子,可是他不是对谁都撒娇的。”
贺兰愿对容小龙吐露八卦,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顾忌,相反,他似乎很高兴看到临安的人设崩塌。
贺兰愿说:“在贺兰府,临安的院子里的下人是换得最勤快的。因为临安动不动就赐死。”
贺兰愿说生死,语气是十分轻松随意的。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样的态度很让容小龙皱眉。
贺兰愿却仿佛对此毫无察觉,他继续说:“除了院子中的那个媚媚,他是临安的女人。当猫养着玩的。不过临安养的挺高兴的,养了好几年也没换。其他的就惨了。有的时候,我偶尔去临安的春雨阁,几次去,几次见到的脸都是生的。他对这些下人可不撒娇。”
容小龙默不作声的听他说。
贺兰愿继续说:“但是他会对贺兰予撒娇。这可以理解吧?毕竟是亲爹呢。虽然再过几年,这儿子就看起来比亲爹老了。”
贺兰愿说到这里,噗呲被自己给逗笑了。
容小龙没笑。他说:“难道他还对贺兰愿撒娇?”
贺兰愿纠正他:“那个贺兰愿。”
容小龙没理他。
贺兰愿点点头:“是啊。临安虽然每次见面都和那个贺兰愿吵架,又摔东西又哭闹的,可是每一次临安的下人去请他,他还是会去。每次都说什么‘去什么去,闹就让他闹’.....可是最后还是会去。其实去了也没用,临安脾气会更大,闹的会更凶。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容小龙对此事情的看法很简单扼要:“疯子。”
贺兰愿用力点头给予赞成反应。
“可不是疯子么......而且你若是不知道,听到贺兰予贺兰愿临安,怎么想都觉得,前面两个人应该是亲父子吧?给自己亲儿子取个家丁的名字......这疯劲倒是一脉相传......”
贺兰愿说:“不知道是不是活太久了,给活疯了。”
容小龙对此毫不关心,但是他还是对这个贺兰愿表示了一下意思:“辛苦你了。”
“......”
要不是未来要他死自己活,贺兰愿实在是很想和容小龙拜个把子。当然前提是容小龙替自己杀了贺兰予和临安先。
贺兰愿酝酿一番,使得自己得以呈现眼泪汪汪的状态,他说:“我可是辛苦。活命都不容易.....过得不如一个乞丐.......”
容小龙说:“既然如此,你不如加入丐帮?我和丐帮的几位长老还有些交情.....我可以.......”
贺兰愿急忙打断他:“不必!”
“不必,”贺兰愿重申,他笑起来,“有得有失,有失有得。容少侠就当我是有口无心之言就好。”
人家既然都这样说了,容小龙自然也就点点头。
“行。”
他把视线从贺兰愿身上的圆领金袍上移开,去看向另外一方。那一边其实什么都没有,只一片密林,暂时望不到头。林中种了许多的树,其中有一颗悬铃木。
容小龙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把视线移开了。
他轻声说:“那个贺兰愿杀掉的小和尚,是我的故人。我见过贺兰予。确实见过一面。”
容小龙回想当初那场在湖心岛的匆匆一面。
他并不知道那居然就是最后一面了。他又想起和徐长生的分别,也未曾来得及好好告别。
他眨了下眼,把眼中那些酸涩给挤走,他说:“贺兰予算是给我的故人报了仇。挺好的。”
贺兰愿咬了咬唇,想一下,说:“可是若不是贺兰予去找上你的小和尚故人,人家小和尚说不定也不会死掉啊。”
贺兰愿试探说:“我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是冤有头债有主,这源头站着的分明就是贺兰予。”
他分析给容小龙听:“贺兰予想死,他死不成,因为他不光是不老,而且长生。他杀不死自己,寻常人也杀不死自己。所以他求神拜佛。贺兰予以前也曾经寻过道,因为长生不老其实不是佛门的说法,而是道家。所以他一开始寻的是道家。他找了道士,而且得道的那种。”
贺兰愿说:“贺兰予如果找和尚,那和尚必然也是高僧。”
贺兰愿说到这里,观察容小龙的反应。从容小龙细微的神色中,他得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贺兰愿微微一笑,又说:“若不是贺兰予,你的那位故人成就远不止于此。我听说过,那个是个年轻的和尚。年纪轻轻就是高僧,想必佛法根源身后,假日时日必然修成正果。可惜了。”
贺兰愿说:“毁在了贺兰予手上——他想死却没死成,却断送了人家的人生。”
“有的时候我还觉得吧,这贺兰予定然是故意的。”
容小龙终于看向他。
贺兰愿也和他对视:“贺兰予想死,可是死不成,就算是第一次不是故意的,继二连三下来难道他还不清楚?他就是故意——故意让别人死给他看,或者说,让别人替他死一下。体会体会,死的滋味。”
容小龙一路听他说这些,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只听到这里,忽然眨了下,微笑起来。
这笑换来了贺兰愿的蹙眉,他一下沉下脸来,问容小龙:“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容小龙摇头,说:“我是笑,那贺兰予果然是疯子。”
贺兰愿面色好了一些,他说:“你见他第一眼就该知道。”
容小龙点头道:“确实。”
容小龙回想见贺兰予的场面。贺兰予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白皮细肉,一看就是个公子哥的气质。可是当时他穿着粗布的短褂,套着布鞋,跟在慧箜身边,一副苦修居士的模样。当时看着就觉得违和,现在想想,更加是可笑。
而且他还撑船,他带着慧箜和已经成为厉鬼的不必,撑着船离开。贺兰予那样高大的一个人,站在船头,比海船上的桅杆还要醒目。
这些事情,不过距离如今不到一年。依然历历在目。
贺兰愿在一边说:“早知道如此,当时容少侠就该杀了贺兰予救走你的故人。”
容小龙苦笑:“哪有这么多早知道?”
先不说没有早知道,何况当时的情况,贺兰予对慧箜极其恭顺,容小龙当时看他两眼,丝毫不可能从他身上联想到那个疯子临安。
他当时哪里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当时险些要了他命的临安的亲爹?他当时甚至不知道贺兰予的跟着慧箜师父的目的。
他没有问。
可是他若是当时问了,拉走慧箜师父去细细问,慧箜师父会如实以告吗?
如果当时慧箜师父真的以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前提如实讲述了,容小龙会怎么做呢?他难道会满不在乎来一句‘多大个事!’,然后一刀捅进贺兰予的心口吗?
他会这么做吗?慧箜小师父会允许吗?
可是当时如果他不这么做,慧箜小师父就没命了。
他看一眼身边的贺兰愿。
如果是贺兰愿,他肯定当时就下手了。
干净利落,毫不留情,一点也不犹豫——就像贺兰予回府之后对那个贺兰愿的处置。
容小龙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
他对贺兰愿说:“那个贺兰予,跟着慧箜师父那么久,好歹是跟着出家人修行的。结果半点慈悲为怀都没有领悟到。”
贺兰愿撇嘴:“他人跟着出家人修行是为了积福报,得长寿。贺兰予跟着出家人是想自己被超度早登极乐。他要杀自己,这在不管是佛教还是到家来说,都是重罪吧?......他能领悟到什么慈悲?”
这种有理有据的言论,怎能不令人信服?
容小龙也只剩点头的动作。
贺兰愿觉得此番谈话实在是愉快。只是眼下容小龙的疑问解开了,他倒是痛快。贺兰愿反而多了一肚子的问号。
他索性抖了个干净:“我实在是好奇。你到底如何和徐长生成了朋友?”
他看容小龙朝他透过不解的目光,他更不解,看他:“徐长生那流,不过江湖底层,我根本没有掩盖行踪,他都没有察觉我。而以我的武功,那个距离,若是遇到江湖高手,还是可以避开的。可是你看到了......你这样的人,他如何攀得上你?”
贺兰愿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徐长生也是容氏后人?”
贺兰愿立刻否定这个想法:“容氏当时世代国师,怎么会有如此粗鄙的后人?”
他抖抖肩膀,似乎要连这个想法都跟着一同抖掉。他只抖掉了一片落在他肩头的草叶。
容小龙的视线顺着那根下坠的草叶落到地面上:“他就是个江湖人。”
既是否定了徐长生是本家的猜测,那就更令贺兰愿捉摸不透了。
容小龙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交朋友,需要理会那么多吗?”
贺兰愿反问:“不需要吗?”
他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那你愿意对刚刚巴结你的人称兄道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贺兰愿那一句话中的某些用词让容小龙不由皱眉,他为此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不必回答其实贺兰愿也早就知道答案。
他冷笑一声,反问容小龙:“难道不需要吗?”
容小龙只好说:“我那个时候初入江湖,对于我来说,他是个江湖前辈。教了我很多东西。反倒是我,还不曾报答他,就拖累了他。”
这‘拖累’到底指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眼前的贺兰愿不可能不知道。
贺兰愿打哈哈:“他是对你有救命之恩还是去青楼赎你的身子了?还报答?说的就跟戏本里唱的一样。再说了,徐长生这种江湖无名之辈,能教你什么上得台面的东西?”
容小龙听出他的不屑。却也不生气。
他反问贺兰愿:“难道铁心求就不曾教过你?”
贺兰愿一愣。
容小龙说:“他不是还教你江湖百晓生都是骗子,真要打听消息,不如去找悦来客栈的店小二?”
贺兰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
容小龙继续说:“那位铁前辈还告诉你,悦来客栈的牛肉其实大多都是驴肉。江湖人喜欢吃肉喝酒,是因为禁得住饿。”
贺兰愿张大了嘴,起了一身的栗,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一直重复:“你怎么.......你怎么.......”
容小龙早已经预料到了贺兰愿的反应,他还给了一些时间让贺兰愿反应,结果等来的只有这样几个字。
容小龙歪头想了想,补充了一些东西:“我也可以教你一些,虽然我年岁上比你减一些。可是我也能教你东西。”
容小龙教贺兰愿说:“悦来客栈的酒,烈性是不一样的。如果你在客栈里听到一个好汉招呼小二上大坛子的好酒,那么那位好汉的意思,就是让小二把一坛子酒兑上水,装上三坛子送来。若是一个江湖吩咐上一壶好酒,那就真的是好酒,且酒烈......千万别以为那一壶和一坛是一样的。一壶女儿红,可能真的是十八年的好酒,可是如果一坛女儿红,多半是女儿红兑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