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一饮而尽的莲花蜜酒,果然还是有了点余味悠长的意思。
即便是当时立刻由宋明远解了酒意,可是毕竟是人喝了精怪酿的酒,又是神仙去解救。到底还是让沈酒大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以后,沈酒的面前就没有了兔儿精。
眼前是有个比较兔儿精的假面看着亲切一些的中年人,一脸亲切的看他,对他亲切的笑。
这个中年假面亲切,身上有红尘的味道。以至于沈酒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精怪亦或者人。只觉得眼前者高的厉害,也瘦的厉害。
虽然瘦,却不显得刻薄,算上是个,亲切的瘦子。
沈酒不知道是不是醉酒还是尚未完全醒来的缘故,他只觉得意识昏沉,不能自控和完全清醒,只奇怪道:“你是谁?”
那亲切的中年人对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
看得沈酒也对他回了一笑。
那亲切的中年瘦子回答他:“我是山中的猴儿,原本一直住在观音镇中,长老救我脱离困顿。”
“长老?”沈酒废了些劲才反应过来那句话中指代的长老是谁,他脑子还略微有些沉,连带自信也少些,于是多加追问了一句,“宋明远?”
“正是。”猴儿精怪回他,又说,“不过小怪是不敢如此知乎神界长老的名姓的。”
沈酒上来一丝淘气:“我偏敢。”
猴儿精依然回应的是亲切的笑,对比面容变化精彩的兔儿精,这个精怪似乎只会亲切笑这一个关于人类的面部表情动作。无论是任何话题引发,永远都是这个笑。
猴儿精此刻说:“小道长和神界长老忘年之交。”
沈酒‘嗯’了一声说道:“往年之交,是这样用的吗?”
猴儿精亲切和睦地看了他一眼,试探问道:“不该是如此形容吗?”
猴儿精做了个思考的表情,他终于会换新的表情:“神格长老寿与天齐,日月同尊......小道长年岁,看起来尚小的样子,难道,小道长和长老的情感,不算忘年吗?”
猴儿精果然如那兔儿说言语的那样,不入红尘,却深谙道学佛法。说出来的那些言语,很是有几分的深奥,却不难懂:“忘年之交,最重要便是那个忘字。难道小道长和长老谈天说地,游走天下的时候,常常会记得长老的年岁吗?”
沈酒想了想,此时脑中已有了几分清醒,于是可以认真说道:“那倒是真没有。于是便算忘年交?”
猴儿精很是老实,总说实话:“我只懂得这一个人间成语。”
沈酒问他:“那这句成语,谁人教你的呢?”
沈酒还记得,兔儿精和宋明远都讲过,它是不入红尘的。可是这是人间的字句,非要人间的人来教导吧?是什么缘故,能教这个不入红尘的精怪学会这样的一句人间言语呢?
猴儿精给沈酒解惑,回答道:“是昨日,长老说与我听的。”
它又给沈酒展现了一抹亲切的笑出来:“长老要惩戒我的小友,我便求情,长老听我二者故事,便感慨,我和那兔儿是忘年之交。”
“.....我当下便询问长老,何为忘年之交?长老解惑于我。后又告之小道长存在,我想,故事中,多少有些相似之处,便也配得上这一句人间言语。”
......
沈酒奇怪,他尚未开口,便觉得嗓子干涩的厉害。那桌上茶水距离他并不是伸手可触的距离。沈酒对这猴儿精死心,料定这从来不入红尘的精怪定然学不会人间的察言观色,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沈酒自力更生,自己开口提出要求:“劳烦你......我口渴的厉害,可以帮我倒一杯水?”
猴儿精怪眨眨眼,回答沈酒:“当然可以。”
于是猴儿精怪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沈酒触那茶杯,杯中无茶,想起兔儿精说,它们精怪从来不喝茶。茶杯中盛放的是清水,大概也不会烧开,自然没有温热和滚烫的可能。
他喉咙烧的厉害,立刻一杯凉水下肚,虽然把肠胃给冻地打了个激灵,可是到底还是舒缓了嗓子的焦渴。
嗓子得到舒缓,说话声音也清亮了一些,沈酒得以再提前事:“我和宋明远的故事,和你与那兔儿精的故事,有何相似?”
猴儿精个子很高,大概是原因是猴子本体比兔子高了一大截的缘故。这猴儿的假面也选的比兔子精怪的假面要高了一大截。
那兔儿精怪的假面是个个头和容貌都算是中等的老人。而这中年人的假面,不管是个头还是体型,都比兔儿那个大了一圈。
这样大一圈的假面,直挺挺地站在沈酒的床前和沈酒亲切的说话,纵然沈酒坐起,半依在床头,依然要仰着脖子才能和那猴儿对视。
猴儿站在,居高临下对沈酒散发亲切的笑:“我的修为和年岁,都要比兔儿小友长的多很多,我修为所有成就的时候,那兔儿小友还是个忙着打洞的灰兔,有过两次险些丧命郊狼的经历,皆被我救下......不过等到它阴差阳错开始修行的时候,它大概早就忘了我。”
“之后我们交友,做了邻居。无话不谈,我忘记它曾经是个灰兔,它也忘记我是个观音山最厉害的精怪。长老说,这于是就是忘年之交。”
“哦。”......沈酒脖子发酸。借着这一声‘哦’加个点头来缓和酸疼。
获得了那一声‘哦’的猴儿精,再次露出了那个亲切的笑。
沈酒有些审美疲劳。
他呆愣了一会,想到左右打量一番,依然没有等到宋明远,也不见那兔儿精。
这才觉得有些不对。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会。
想着即便是心情大起大落引发的晕厥,也最多不过一两个时辰的长短。
宋明远是神仙,在他昏睡的这短时间以内把猴儿精怪带回又不是什么难事。他是神仙,什么办不到?可是现在想来,不管是从那猴儿来看,还是他前胸贴后背的肚子的饥饿情况来看,他绝对不止昏睡了一两个时辰这么短暂。
他问有问必答的亲切的猴儿精怪:“我睡了多久?”
亲切的,有问必答的猴儿精怪回答他道:“一天一夜。”
在猴儿精怪回答之前,沈酒心中就有了准备,自然没有太过于的惊讶。只是不满宋明远的怠慢:“我睡了一天一夜,那宋明远呢?”
猴儿摇头:“不知道。”
这也算是猴儿精的另外一种有问必答:不知道也是一种回答。不能算是违规。
沈酒又问:“那你的小友,那只兔儿呢?”
猴儿精怪依然挂着亲切的笑:“被长老剥去了......”
猴儿精话还来得及讲完,就被沈酒的尖叫声打断:“剥?剥皮了!?”
“......”猴儿精无言以对片刻,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剥去了修为,又做了山中浪漫的灰兔。”
猴儿精怪略带了一丝怅惋:“可惜再无法与小友畅谈。且相见不相识,成了陌路。”
“......”沈酒在心中小小的同情了他一番。
这个猴儿精,倒是当真佛性。
白白被那兔儿精怪连同同族被关在观音镇要百年之久,换个别的精怪,就算是那个黄鼠狼,也要狠狠先要两口再说。它倒是浑然不知道记恨二字怎么写。
这番悟性和修为,若非那兔儿机缘巧合的了那灵气四溢的莲子,只怕观音山不会有别的精怪能够奈何它。
沈酒想想,还是问了一句:“......你就不恨吗?”
亲切笑容的猴儿一脸莫名:“恨什么?”
它似乎很快自我明白过来:“小道长,是在问我,恨不恨我那灰兔小友吗?”
见沈酒点头,猴儿精怪便笑道:“当然是不恨的。它困我于观音镇,又圈我族人在那小小方寸废墟。其实那废墟和观音山也没有什么区别。我照样可见花开花落,见日升月落,见斗转星移,不过不能满山奔跑,心中对于自由渴望如此的强烈,而等到自由的时候的欢喜就会越多。精怪与人,都有一生的数,可是大多平淡过去,又几个人类,几个精怪,一生能体会一次狂喜之情呢?这小友困我百年,换来我一瞬间的狂喜。也算是十分公平。”
......
这个思维模式,超过了沈酒这个凡人的理解范围。
不管沈酒是否修仙修道修佛吃斋,都无法理解。
只怕这样的思想觉悟还不是大众化的精怪的觉悟。那黄鼠狼精怪不再其中,连那明年就要飞升成散仙的老树精也不在列。
不过,沈酒倒是明白了一件事:这猴儿精怪,其实不止懂人间一个成语。这花开花落,斗转星移,日升月落的.....合起来就是四个了。
若是此刻宋明远在此处,他真想问一问,这个猴儿精怪,有没有可能搭上明年一起飞升的列队?
倘若当真成了散仙,这样的悟性和心胸,也算是这观音山生灵的福气。
沈酒思量到此,又想到:“......那兔儿......惩戒就如此吗?那观音山上的翠竹,可是只有一年寿命,如何回转?”
沈酒寻思,大概这件事情会劳烦到宋明远亲力亲为。
这大概就是宋明远不见踪影的原因所在。
但是他到底是个凡人,揣测神仙的动作,误判的可能性要比中标的可能性大很多。于是还是问出口来毕竟妥帖。
果不其然。
猴儿精道:“这件事情,长老也表过态度。那观音山中的翠竹经过多年,已成了惯性,无法逆转。这品类的翠竹,只怕是要绝迹的。”
“绝迹?”沈酒瞪大眼睛,“要绝迹?宋明远说的?”
沈酒不可思议。
这若是精怪亦或者人为也就罢了。能力有限无力回转。
可是宋明远不一样啊。宋明远,宋明远不是九天的专书人间事的典史一族吗?
为何?
沈酒举目,对上居高临下低头俯视他的猴儿精怪。
他闭上了嘴。
眼前的是精怪。
披着假面的精怪。
别和他说神仙事。也别提人间事。
沈酒闭嘴了。
他显出困顿的样子。却也知道这猴儿精怪也是读不懂他的潜台词。
沈酒说:“我饿得很。有没有吃的?”
猴儿精怪这才露出抱歉又亲切又尴尬的笑来:“啊,想起来,长老说待小道长醒了,要喂小道长一些果子。”
“......偏我给忘了。”
猴儿精怪抱歉的很。
沈酒眨眨眼:“现在给我,也不晚?趁我还没饿死?”
......
宋明远吩咐猴儿精怪准备的果子,不过是寻常的山中野果。红柿,樱桃,油桃,雪莲果等等。都是解渴充饥两不误的食物。
沈酒饿的有些慌乱。吃的样子也显得忙忙慌慌。
一看便就是饿慌的样子。
倒叫自诩不懂人间事的猴儿精品出了一丝的愧疚。
猴儿精怪愧疚道:“都怪物没有眼力劲。饿坏了小道长.......到时候长老知道,定然饶不了我。”
沈酒正在啃一枚雪莲果,雪莲果脆甜多汁,啃得沈酒下巴淋淋漓漓不知停口,他头也不抬,听到头顶声音,也是下意识回应:“为何不饶你?”
猴儿回答的一本正经:“我饿坏了小道长,疼了长老的心.......”
一言既出,沈酒就把满嘴的汁水喷了一被面。
那被面大概是兔儿精怪披着假面在人间的假装。大概从来不曾睡过,一丝褶皱也没有,一丝太阳香味也没,躺着久了,鼻子间一股子的尘土潮气。
如今倒好,经历了雪莲果汁水的洗礼,把尘土潮气掩盖了一半。甜腻的味道如今占据了上风。
占了上风的,还有满屋子充斥的沈酒那气急败坏的质问:“什么心疼?怎么心疼?你这个猴儿精怪,不懂人间言语,莫要随便乱用!”
似乎是不能理解和明白沈酒夸大反应,总是挂着亲切笑得猴儿精怪此刻倒是学会了表达困惑这个态度,猴儿困惑极了:“......可是.......这是长老的原话呀。”
......
.......
.......
猴儿精怪诧异发现,从它讲出这一句话后,原本跳脚如白兔那样的小道长安静了下来,原本白皙的脸面涨红,成了一个粉色的兔子。
可是哪里有粉色的兔子?
啊......猴儿精想起,有的。
刚刚生出的兔子,一根毛发也无,便是粉粉嫩嫩。一副可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