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
沈酒有些惊讶。
“为什么给我呢?”
宋明远倒是不明白这个问题出现原因了:“给你就是给你,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宋明远说:“我之前就是说了,这个是个道门法器。可留着给你护身。还可以增进修为。你带着它,如无心的金钟罩,它认你,自然会护佑你。”
沈酒抬起眼睛,给了宋明远一个有些困惑的神情:“认我?是认我为主吗?”
宋明远道:“它是认你做庇护之人。这个千年莲子,千年来都是受人膜拜,产生的灵性不是人间的忠义,而是慈悲。你若是非要要认你为何,大概......认你当儿子吧。”
这话一出口,宋明远果然看到了沈酒恼怒的表情。
宋明远倒是不慌,继续说道:“认你当儿子,它做慈母,护你,佑你,爱你。就如神佛那边,怜惜苍生,怜爱万物......看你喜欢那种说法。”
沈酒道:“哪种说法,也没人说把人当儿子的.......”
宋明远失笑:“人家可是前年的灵物,认你做个儿子,还不好?”
沈酒想到,说:“它本性慈悲.....可是,似乎没有........”
沈酒倒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了,逼急了,含糊了一句:“这个莲子.....好像不懂得变通。”
沈酒这句话倒不是平白无故的说法,他道:“你看他困顿那个猴儿精怪百年,也是名为护佑,实则困顿。”
......还真如母爱。又无私又自私。无私自私,不过一念之间。
“不错。”宋明远很是流露出了一种赞许的表情,“这莲子空有修为和慈悲,却无修成灵根心性。所以它的一念一善,都在你的掌握之间。你若是善,它就善。你若是恶,它就会恶。”
“恶?”沈酒愣住,“可是它不是本性慈悲吗?”
“这人世间,有的是儿子杀了人,母亲去把受害者尸体拖去井里掩埋的。”
......
这夜极静。
神仙在这夜里,讲这番话,听着平静极了,可是刮过的轻风还是可以浮起一层鸡皮疙瘩的。
“你讲这话,杀人不可怕,拖去井里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的是’这三个字。”
宋明远看他一眼,说道:“我纵观九重人间,观百年变化。自然可以讲得出‘有的是’这三个字。”
沈酒却听了沉默低头。
好半天,他才嘀咕出一句:“我是凡人,这一辈子,可能这个人间都走不完呢。”
沈酒又说:“......你就不怕,我用它作恶?”
宋明远笑,说:“你身上又不是只有这一件法器。万物囊,损妖锁,精灵语......还有你万物囊中不曾示人示我的东西......你若是想要作恶,早成了人间恶鬼的头头了。”
沈酒:“......”
沈酒手里握着那个哨子,握得很紧,沈酒觉得那个哨子的轮廓已经深印在自己的手掌心中。他抬头看了看远处静止的山脉。
看了很久。
这才忧心说道:“你把这莲子给我了我。如果,等到观音山倾覆,那就再也生不出莲花了。”
沈酒忧心的更加忧心:“若是生不出莲花,也没有巨大的荷叶,那么,如何去挽救那高僧的英灵?如何去超度人间恶鬼?”
他越是想,越是觉得,应该把这个莲子再丢回山下。
可是又想到,那莲子,其实百年前就要被江水浸染,要浸染百年,才有机会结出莲叶,如今百年已过,只怕那位高僧不日就要来此了。就算是来得及倾覆观音山,也来不及汇聚天坑水,更别说,结出观音塘了。
可是这人间,却有恶鬼啊。已经有恶鬼了。
该怎办?
沈酒正要发问,却见宋明远打了个哈欠。
他脑子一热,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宋明远听这问题,瞥了他一眼:“刚还依依不舍要哭的样子,如今倒怎么看起来很巴望我赶紧跑一样?”
沈酒自知失言,想要补救,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此刻解释,倒像是掩饰。那还不如否认,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明远看了沈酒一眼,沈酒刻意避开他,横着避开竖着避开,就是不肯和他对视。
宋明远心知他别扭,于是道:“今夜累得很......”
他又打了个哈欠。浮上一脸的倦意,语气中也夹带了一丝的,不知道是抱怨还是撒娇的语气:“你昏睡一天一夜的时候,我可是奔忙的很......又要取回莲子,又要解救那猴儿,还要审那兔儿精怪.....累得很。”
“所以呢?”
“所以,先休息一晚再走。”
沈酒说:“既然如此,你可不能偷偷走。你要走,地跟我讲一声。”
宋明远瞥他一眼:“你要十里相送吗?”
沈酒翻白眼:“你要是人,或许还可以。你是神仙。去的又不是十里之外百里之遥......”
沈酒说:“我想看看,神仙是怎么飞升的。”
宋明远失笑,说:“你好像更想知道的,不止这个。”
沈酒心中一震,不安地偏头看了宋明远一眼,又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移开了目光。
沈酒被说动心事,很是不安,又夹带些恼怒,道:“你这个神仙,是不是能窥窃人心?”
宋明远觉得冤枉:“你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心中有什么就表现在脸上了.......从前现在,都这样。”
宋明远后一句话放缓了语调,显得温柔极了。
虽然那一股温柔转瞬即逝,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却被沈酒给捕捉了。
沈酒终于把长时间憋在心里的疑问拿了出来,摊放在宋明远面前:“你,你不是很早就认识我?”
宋明远歪了歪头,借着月色,沈酒看到宋明远眼底漫出一丝的伤感。这种伤感,他在祖师爷爷的脸上也见过。祖师爷爷怀念往事和故人的时候,才会配上的神情。
宋明远如今在面对他,却流露出这种怀念逝去的时候才会有的神情。
沈酒见宋明远迟迟不肯答,心中的困惑越发的明显。
他追问:“说啊......你,你不是认得我?”
沈酒明明站在质问者的立场,偏偏嘴唇颤抖的不似坚定。他若是此刻面前有镜子,就该能够见到他此刻脆弱的神情。
以往的重重疑虑此刻统统上了心。
故意的现身,有意的出现,不成理由的同路,太过于直白的表述,以及,宋明远对他太过于熟络的神情。
一切的一切,都标志着,有内情。
什么内情呢?沈酒搜肠刮肚想到一个,荒唐的很,可是他一个小道士,和一个神仙同路那么久,不也很荒唐吗?
沈酒说:“你,你是不是,认识前世的我?”
沈酒没发觉,自己说着话的时候,是一副哭相,也没发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是一副哭腔。
他一副从里到外,都是委屈的模样。就这样盯着宋明远。质问宋明远。
宋明远,最终,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落到宋明远的耳朵里。解读成了一种默认。
宋明远果然是默认的。
宋明远抬头,冲他悲伤的露出一个笑。那个笑容显得矛盾极了。可是对比沈酒悲意的声音,宋明远反而轻快了很多:“真好啊......我还可以隔绝这么久,还能见到你。明远。”
沈酒一愣。
他听到宋明远继续说:“......你变得挺多的。不过,有些东西,还是不会变。比如你心里想写什么,面上就会显出什么......还有,你从前就如此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也见不得欺凌弱小的恶人。当年你行侠仗义,游走江湖,如今,游走人间,普度众生。也很好。”
宋明远声音很是温柔,轻声细语的。透着和沈酒的祖师爷爷那样同样的感怀和悲愁。
但是沈酒却僵住了。
“明远?”
宋明远听到沈酒在重复他的话。
他明白沈酒的意思。说:“明远。是你上一世的名字。”
沈酒觉得奇怪:“所以,宋明远不是你以前的名字?”
宋明远说:“九天上的神灵,登上天界后,便是昨日种种昨日死。哪里还来的留下曾经的名字和身份呢?就都弃了。天界的其他的神灵,其实也很好唤我的名字。不过称呼我一声宋长老。”
沈酒的脸有些白,不知道是自己的缘故还是因为发白的月光此时直直照他的原因。他白着一张脸,问宋明远:“明远是我的前世的名字......那,宋呢?”
宋明远问他:“如今是哪?何年代?”
沈酒说:“南朝。”
宋明远问:“之前呢?”
沈酒说:“隋。”
“再往前呢?”
“大宋和小宋。”
......
宋明远瞧他愣住。便笑一笑。
他看了看已经到了头顶的月亮:“天晚了。睡吧。”
......
屋外清风徐徐,月明星稀。可是进了屋内,就算是不关窗户,也是一丝的月光都投不进来。浑然像个毫无缺口的山洞。
山洞里一片漆黑,还弥漫着明显的尘味和霉气。
宋明远在外厢房,寻了个贵妃榻躺了下去。
也不知道那个贵妃榻有没有清过,是不是也和那床铺那样,一片霉气。
他等着宋明远发牢骚。可是一直等到沈酒快要陷入浅眠,宋明远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带着那一点点的困意。
沈酒直挺挺躺在床上,鼻尖充斥的霉气多少可以替他延缓陷入睡眠的时间。他尚且有一些的时间可以让他思索。
所以这一切。缘分驱使,是因为前世。
他的前世,和宋明远是相识的。
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关系,以至于令宋明远在成神之后用他的化名。
沈酒想了想,大概宋明远下一次凡尘,便会用一个朋友的名字。只不变是形式。故而才叫宋长老。因为只有宋一成不变。而名字,总是随心所欲的。
宋明远说,他变了很多。也就是说如今的这幅样子,不是曾经的样子。
但是宋明远的当年一定是宋明远如今的样子。
他很年轻。
为何成神?
是修仙得道,还是因缘际会?
如此年轻,登临仙界,有没有遗憾呢?
......
沈酒胡思乱想了一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入的梦境。
梦境中一如往昔那边毫无变化。不过是那熟悉的小镇,熟悉的路,熟悉的山和熟悉的树。剥开那眼前生地乱蓬蓬的老藤,再越过那条小溪,就到了那道观门口。道观真穷啊,穷到门下脚缺了一个三角的口子也没钱补。就叫它缺着。任它风呼呼的顺着那口子涌进观里。把刚刚聚拢在一起的落叶又吹了个分散。气的当日轮值的师兄跳脚。
发誓一定要找个板子把这洞堵了,丑都认了。
然后等到第二天,偏就不刮风了。师兄也就忘了这事。直到下一次当值,直到再运气不好,又被风吹乱落叶和落花。
于是又来一遍。
于是那破败的门,终究到最后也没有去补上。依然如一个豁牙的嘴,咧在半山腰那里。寒酸的很,丑的很。
可是丑着丑着,这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道观香火不好。仅有的一点钱要吃要喝的。哪有钱去做一扇新门?
师兄嘀咕,若是来一只大妖就好了。
大妖就等于是大钱。
有了大钱,就可以做一扇体面的新门。新门要刷红漆,刷地厚厚的,又亮亮的。
看着体面的很。
他听师兄们嘀嘀咕咕的,讲的兴高采烈。又见到年纪尚且小的自己在一边笑得东倒西歪。笑着笑着,年纪很小的自己便就拔腿往门外跑。
那个豁牙的门似乎看到他跑,偷偷给他看了一个小缝。他那么小,轻而易举就从那个小缝里挤了出去。脱了拘束的他一路往山顶跑。观里的师兄没一个人发觉的。
他不放心,一路跟着。看着那小小的自己一路往山顶跑。跑着跑着,山顶变了样子。
原本尖尖的山顶,此刻忽然像是被咬了一口的红薯。
小小自己的脚下是一片平整的石板。石板平铺在山顶。明显是人为。
谁?是谁在这山顶铺了这片石板?把这里的树木都砍去,做了平底。
正在沈酒困惑时候,却见那小小的自己忽然淋淋漓漓滴下血来,滴血的小沈酒浑然不觉,依然在玩耍奔跑,对他的出声毫无察觉。
渐渐他眼前雾散。
沈酒看清眼前的画面。小小自己消失无踪,唯有血迹证明刚刚不是错觉。
那是个阵法。
是道家的阵法。
是莲花阵。
莲花阵,在除妖道门中,主超度。
【这是第十二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