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还在行驶,但是驾驶座的容成已经笑得似乎摸不到方向盘。
入画当然不怕。
入画冷冷讲:“你要是死了......即便是阳寿未尽,你那肉身也会撞的血肉模糊,到时候,又要惊动那位白老师吗?”
入画扭头平时前方,虽然说容成笑得夸张,倒是车速还是稳妥,行驶在路上也不见有惊动探头或者交警的主意。
好在虽然容成平日见惯真的刀枪弹雨,索性他还是具备凡人一贯的优良美德,就是惜命。
容成很快收敛笑意,专心开车。
入画也不再碎嘴。
专心凝视前方。
这一个专心,立刻就让入画发现了不同:“这不是回家的路。”
容成说:“谁说我要回家?”
入画扭头:“我见在医院把我从容若身边扭过来就觉得不对。你要带我去哪里?”
入画讲:“你非要说清楚。否则我就跳车。”
容成乐:“你倒是跳啊。说得好像我多怕你跳车一样。”
容成一边继续不紧不慢地开车一边漫不经心道:“你就算是现在跳下去,如碟中谍或者零零七的男主角那样在地上翻滚个几圈,被车轮子碾压个几遍,然后再如男主角或者反派那样在车流中逃之夭夭,我也能把你照样抓回来。”
入画想要做一个紧握座椅皮革的动作。偏他一掌下去,落了个空。
入画几乎算是怒视他:“所以你果然是别有目的要带我走?”
容成似乎好像是没有听得到入画语气中的愤怒,他一边开车一边平心静气地在讲话。似乎这车内是一种非常平和的环境。
他带着无线耳机,以至于入画也不知道他到底输入到导航中的目的地在哪里。
入画心中确实开始升起一丝的不安。不安是从医院被容成叫住就开始的。
而现在,在话题即将扯开的时候,不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上升到了恐惧。这种恐惧是入画拼尽全力想要抗拒它产生和出现的。
入画心想,原来灵魂也会感到恐惧。
他以为一旦从人变成鬼,就会不受到惊吓的控制了。
却原来不是如此。
是他一厢情愿。
鬼,原来也会被人给吓到吗?
这个问题,如果入画去揪着问容若。容若大概会回答肯定。因为人间有一句话,叫做人吓人吓死人。
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若是如此,入画也会分辨,那是人吓人。又不是人吓鬼。
人吓鬼会如何?
容若大概回答不出来。
不过没关系。
这个问题,入画不必去过问容若。容成立刻就要带入画去寻找到答案。
答案在红旗闸中学门口。
红旗闸。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中学属于红旗闸镇。它属于申城的郊区。开车需要将近两个小时。
没有通地铁。
红旗闸镇房价便宜,地皮也不贵。有很多的工厂选址在这边。还有不少的大学城选址也在这里。而属于这个地方的红旗闸中学,建校年龄大概可以和红星中学相互较量一番。但是能够较量的也只有校龄了。容成在申城长大,几乎不知道红旗闸中学这个名字。
他第一次知道,还是在容若初中的时候。
容成把车子停在人行横道的一边。此时还不到中学放学的时间,周围的车辆也不多,但是门口已经有学校保安和交警在做准备。
容成在车上熄火,拉下手刹。拧开一瓶水,静静等。
他耐心很足。
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不动声色,靠一瓶小容量的矿泉水在车里蛰伏三天三夜不叫人发现。
但是入画没有这个耐心。
他招摇惯了。仗着无人看到,一向很喜欢在容若和同学聊天的时候,各种耍宝。反正没人看到。容若也当做不知道。
但是如今,入画可不敢在容成面前如此。
虽然入画也不知道,到底自己在怕些什么。
不过容成显然没有蛰伏的想法。
他很闲适,甚至开始给入画科普:“我知道这个学校的时候,是去送容若考试。还挺巧合的。那个时候申城九校联考。申城排名前九名次的学校每一年会有一次很大的统考。排名的名次会成为将来升学的一个条件。我也不是很清楚。容若在的红星中学每一年都是主考校。他们会打乱排序。那一年,红星中学来了很多红旗招展中学的学生过来参加考试——那也是红旗闸中学第一次进入申城前九的排行榜。”
入画懒得去听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情。
可是又实在是没敢或者说没好意思打断容成那种毫无意义的‘絮叨’。他只能在中间容成停顿的时候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表示在捧场。
入画其实更想要怼他。
说这些无关的话题做什么?
拜托,我们又不是朋友。不必强行尬聊吧?
大概尬聊这个定论,似乎如此觉得的只有入画。
容成或许是觉得他们二者的氛围算是不错。于是依旧没有自觉地在自顾自的讲。
“这个红旗闸中学虽然算是镇上的学校,不过我了解过,这里的老师的资历都很好,有的甚至会请名校退休的高级教师来此返聘。而且能上这所学校也不容易,需要成绩很好,体美劳全面结合。不是那种靠钱可以进来的。这里学生发生校园霸凌的几率比别的镇上的中学要低。一般的学生都是走读,不太住校。学生也都是镇上的。不过因为工厂和大学城的陆续迁移过来的缘故,班车和私家车比往年多.....所以学生出事故的比率就上升了。当地的交警和学校的保安每次都在上下学的时候非常紧张。”
入画听到这里,顺着容成的视线看去前面校园门口方向。
果然见到有穿着制服的交警开路,也见到在前方各处设置了慢性的指示灯和标志牌。不过,虽然如此,入画还是看到这条马路上从容成停车的时候开始计算,陆续已经过去了三辆重型卡车。
容成也同样见到。
容成说:“这就是麻烦。中学生的身高和卡车司机的视线死角,是个死命题。”
入画说:“那就改道啊。叫卡车司机改道。不要在学校附近行驶不就好了?”
“好主意。”容成淡淡地,敷衍态度地讲,“那就要修路了。还要重新规划城市建设方向了。”
容成说:“这种规划路线......的价格。比赔偿款,区别很大的。”
入画有些错愕的表情现在脸上。
他有些难以置信,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亦或是理解错了。
入画再三看了容成好几眼,期间好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到底还是闭了嘴。
容成似乎没看到身边入画的动作。
他拧上水瓶的盖子。讲:“放学了。”
放学了。
随着容成的话音落地。前方响铃。几乎是同时。一群穿着同样红白相交的校服的少年少女涌出校门。或者三两成群,或者独来独往,或者勾肩搭背。总之是青春洋溢。成批的学生路过容成停着的车子,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容成看着学生走过,女孩的马尾一甩一摆。很是青春。
不过,也太吵了。
青春的气息,原来就是充斥着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雀鸟。
有笑声,有打闹声,还有随着跑步起来的脚步声音带起的书包的拍打衣料的声音。还有,刹车声。
随着一声交警的鸣笛和一片惊呼,一声长长的刹车声打断了那些嘈杂的‘青春朝气’。
一辆停止的小车前面,一咕噜爬起来一个穿着校服剪着短发的少年。那少年身手麻利,飞快的站起来拍打自己校服上的灰尘,还冲着眼前惊魂未定的车主鞠了个躬。
校门口的老师最先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拉住自己眼熟的学生,声音都发着颤音:“......没事?撞到没有?头疼不疼?要不要紧?”
她甚至只敢出声问,不敢伸手去确认。一定撞到了!
刚刚她没看错,这个孩子被撞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而且是狠狠撞上了头。
结果这个学生只是短暂地在地上静止了一会,就立刻一咕噜翻身爬了起来。似乎毫发无损的样子。
这简直不可思议。
和身边松了一口气的学生不同。老师和同时赶来的交警对视一番,双方心中都有了更上一层的忧郁。
交警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
“没有外伤挺好的。但是现在就怕是不是伤到了内脏。”交警不放心的在学生面前挥动了一下手指,“这是几?”
学生眨巴眼睛,乖巧回答:“一。”
老师也问:“你还知道自己叫什么?”
学生还是眨巴眼睛,依然乖巧:“成画。”
成画说:“老师,您是我的班主任。黎老师。老师,我真没糊涂。”
老师松了半口气。还是不放心:“想不想吐?你刚刚撞头了!”
成画摇头。
老师情不自禁埋怨:“在班上讲了多少次!别追逐打闹别追逐打闹!怎么就不听!眼看着就要中考了!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
成画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也要上救护车。
红旗闸医院听说学校门口出了车祸,撞到一个学生。还以为过来会看到血肉模糊的场面。结果到了现场,居然还是学生自己爬上救护车的。
老师也跟着。紧紧抓着成画的手不放。
一直跟检查的医生通报自己班级学生的情况。
“成画。叫成画。成功的成,画画的画。”
“对,十四岁。”
“初三呢,读初三。美术生。”
“身高?身高一米七二,一百一十五斤。太瘦了会不会受到的撞击更重?”
老师担心不是多余的:“我们以前有个邻居从三楼阳台上摔下去,结果把他老婆也扯下去了。他胖,结果就一点皮肉伤,他老婆摔成了骨折。就是因为瘦。”
成画:“......”
医生:“......”
医生在救护车询问了大概的事发经过。也担心会不会有内脏受损的情况。虽然老师会有可能讲的夸张,可是红旗闸中学门口发生车祸这并非是唯一一起。不得不引起重视。
医生先开始听心跳和杂音。
正常的。
医生松了一口气。
又测试了听力,检查好了瞳孔变化。
医生又是松了一口气。
“小伙子,你运气不错哦。”
成画也笑,调皮学电视剧里的台词:“......我的大日子,还在后头呢!”
医生大笑,对老师说:“开得起玩笑,还记得住台词。放心吧,没撞傻。”
老师本来想习惯性的抬起手戳他的头,现在又不敢。毕竟刚刚吓了一场。只能言语训斥一番:“你这孩子!能不能别叫老师犯心脏病!”
老师对和她同龄的医生诉苦:“这么大年纪了。......都要退休,还赶着这事发生在眼前。真是要吓出病来。——医生你是不知道,这孩子,是我们班特别有希望考上红星中学的.....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我的命也不要了。”
医生果然‘哎呦’一声惊呼。在看成画的目光都不一样:“红星中学啊......这可是不得了。上了红星中学,那以后前途无量啊。小伙子还这么冒失!”
成画低头,做虚心接受批评的老实态度。
老实满意。
“今天这个小孩倒是听话。”
医生说:“估计孩子自己也吓到了。”
医生安慰:“别怕,去医院做个检查,老师放心,你自己也放心。”
跟随的警察也讲:“今天这事也不能全怪你,那个车没有在经过学校路段减速,否则也不至于看不到你。私家车,又不是重卡。你算是受害者。回头我们会跟你家里人讲。到时候叫家里人来接你。”
老师讲:“这孩子家里人平时在市区上班。周末才回来。家里平时就一个阿姨。回头我送孩子回去。”
检查当然无恙。
医生夸他运气好。
赞同他讲的‘大日子在后头’的说法。
老师再三叮嘱他要看路。最终同意了成画的要求,在家里家里还有一段的地方让他自己回去。
成画背着书包,慢吞吞的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夏天的时候,昼长夜短。到了六点钟天色还没有完全擦黑。夕阳很漂亮。不过没有落尽就被眼前逐渐起来的工厂烟囱给挡住了。
同样挡住他的还有容成。
容成等他抬头,才做出一个痞子笑来:“小朋友,是要回家吗?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成画这个时候才露出一股凶恶劲头来,他一字一句,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样:“好你个容成,好你个指路人......你把我做不成灵鬼,就把我塞进肉身里......你好大胆子,就不怕我向那位神灵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