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得的什么病？”
刚进自家门，顾宝珊正给大门挂锁，顾倩倩已拉着她裙摆，追问。
顾宝珊动作停了停：
“没病。他被诅咒了。”
诅咒？顾倩倩脑海里一闪而过：
——头身比例明显失调，如同盆景观常绿植物、困顿在屋角的畸形瘦小身影。
——“我先天不足”“靠院内草木供给生气”。
——猫女毒舌评论：“……都是骗子，少主根本没病。”
顾倩倩：
“被谁？圣女、沈孝秀都没办法？”两夫妻一个拔尖天赋剑修、一个份属老门专精生机术。
她昂头：
“诅咒应该属于老门范畴吧？”正正乌云珠份内。
顾宝珊卸下药王箱，进屋：
“要不你以为呢。没圣女牺牲自身生机为代价，他根本活不到出生。”
“谁下的（诅咒）？”顾倩倩追着问。
“还能有谁，大雪山圣子呗。”顾宝珊眼波流动，横女儿。
“哦！”顾倩倩恍然，丢老婆的那位！圣女乌云珠婚前当众私奔，人家可不就头顶大草原了嘛，绿到发光。
雪山双圣，女主生、修生机祝福术，男主死、习咒杀恶术。神仙姐姐在助长生机、赐福方面造诣那么深都能被偷下手，腹中胎儿差点遭断绝，对方肯定特有两把刷子。
嗯，圣子有动机、有本事、有资源。
“不就是没嫁他吗，至于这样嘛？这人好坏。”顾倩倩。据说圣子、圣女自幼一起长大的？没爱情，多少剩点亲情吧，何必如此狠绝。
顾宝珊摇头：
“未必就因为坏。沈夫人是天定圣女，这届圣子属于人选。”历代雪山双圣中，总有一方源自天定按血统传承。
她分析：
“失了圣女，雪山上的那位圣子便名不副实，永世晋升圣王无望。”
“反倒沈冲由于源自乌云珠嫡亲骨血，出世即有资格候选圣子，若有心人再稍加利用，日后他登顶大雪山升任圣王也非毫无可能。”
新王即出，因未婚妻跑路受连累始终未正式成王的前圣子？自然哪凉快哪呆着去。故此对那人来说沈冲威胁满满，活脱脱一枚人形定时炸弹随时催命。
半靠血脉、半靠推举竞争，这传承方式有够怪异的。不过，沈冲……雪域的未来王？顾倩倩眯起眼睛稍微畅想了下：
白皑皑雪峰之巅高寒的豪华大殿，茂盛针叶蓬草拥簇中，大脑袋畸形男孩头戴王冠，手握权杖……啧，莫名好怪异违和。
她忍不住便嘟囔出声：
“他都离不了花盆，病歪歪哪能胜任？”
顾宝珊加重语气：
“你以为！单凭硬扛恶咒没死这条，那孩子日后就不能小觑。待再大些生成灵气、努力修习大雪山秘法，兴许便有机会抵消胎里带出的诅咒。”
会康复，能走动？听着蛮有希望。
这整件事的因果有点复杂：
怕份位被夺，于是圣子出手谋害神仙姐姐腹中胎儿，从而导致沈冲先天畸形。要尽量抵消诅咒活命，沈冲便非得修行大雪山咒术。一旦修行咒术，又铁定逾加威胁到圣子份位……死循环啊。
顾倩倩歪头，越琢磨越觉得：
“现任圣子是不是有点蠢？”
分明搬石头砸自己脚。原本未必需要正面硬刚不死不休的局面，这么发展下去双方都注定无路可退。
顾宝珊边上楼，随口：
“也不能算蠢。但凡当王做头领的牵一发动全身，逃了未婚妻自己脸上无光，下面人跟着起哄，或不尽力或太尽力想邀功各存心思，阴差阳错事情……估计不知怎地便脱离控制了呗，兴许他们一开始便低估了沈孝秀也指不定。”除外当事人，任谁如何评说都纯属臆测猜度，作不得真。
顾倩倩跟过去，扶着门框犹豫：
“这诅咒，妈……你能治吗？”
她对神仙姐姐一家三口印象不错。尤其沈冲身上，丝毫感受不到肢体残缺所造成的性格扭曲，那孩子豁达而纯真，可见父母平日养育多用心。
顾宝珊反问：
“咋治？人家压根没病。”
“就……”顾倩倩比划着，伸出的手姿势最终变作挠头，词穷。
对啊，大夫管治病。诅咒这东西超纲了，完全专业不对口呢。约摸应归卜师、神棍，或者其他什么偏门行当负责？
顾宝珊边换衣服，评断：
“也不是彻底束手无策。医巫同源，医门经典里可是有祝由章节的。”
“滋养生机、与天挣命方面，沈五夫妻已基本做到位。但他们毕竟从生、老两门视角出发，与我们病门医家有区别。”
鲤鱼份属病门。生、老、病、死四门划界严格，从处事、待人接物，到功法、技能传承、灵器法器应用……皆迥异。
那就是说，沈冲有希望痊愈？顾倩倩目光“噌”地亮起来。
顾宝珊视线划过女儿就差明写“不忍心”的小脸，趁机考较启迪：
“怎么，想帮帮他们？那你跟我讲讲，何为病？”
病？定义？
顾倩倩咂吧嘴。呃，这个深。越貌似浅显宽泛的，其实越难定义。好比数学中，证0、1最难。
她试探着：
“应该分广义、狭义两方面……”边以目光偷偷搜索，试图在母亲表情中寻得丁点破绽提示对错。论述题，甭管会不会答，先划个广、狭义错不了。
顾宝珊乐：
“哦？怎么分？”
顾倩倩搜肠刮肚谨慎总结脑中已知的，斟酌用词：
“广义病，囊括所有偏离正常的状态、不好的、坏的……都算。至于狭义，一切能影响生活质量、缩短寿命时长的……”
刹时间却想不到太多，她嘴上卡壳，含糊道：
“终归……那么些因素、进程吧。”话出口方省悟，自己估计照搬了卫生部五版教材名词解释，怪从前书背多了潜移默化。
“那又何为不好？”顾宝珊面露揶揄，继续难为。
“嗯……”顾倩倩拧眉纠结。这范围就更忒大发了，可劲扯的话都快能跟哲学沾边了。干脆当机立断，纯粹按字面意解：
“与好对立，相反！”
终归不能算错……吧？
“哈！”顾宝珊挑眉，抬手指刮女儿鼻头：
“甭跟你娘我耍心眼，你那天外心魔，光知道这点瞎忽悠的破事儿？”
“什么嘛！”顾倩倩抗议，抓老妈衣袖可劲晃，扭腰跺脚：
“别问啦，直接讲答案啊～～你又没教过！我怎么可能知道！”耍赖。
顾宝珊蹲下平视女儿，放慢语速认真道：
“听好了，师傅他老人家教导：天下万事万物皆为病，皆可改。”
顾倩倩有点懵，连眨两下眼。
嗯？这么宽，天下、万事万物！所有？
这定义跟无论前世今生，认知出入相差真不止一星半点。
医生管治病，若万事万物皆为病……
（⊙ｏ⊙）哇！岂非苍天之下，会喘气的、不喘气的统统归属职责范围内？呵，哪里还仅仅是大夫啊，皇上都没能耐管辖那么宽！
“师公这么说？”顾倩倩细细品味，不由咋舌，暗竖大拇指。够狂！不愧是教主级人物。
顾宝珊目光炯炯：
“最先提出这说法的不是师傅，但他推崇。那本就是医门古法，现世界医家好些忘了，记得的……也多半认为是夸大其词。所以他们都没资格鲤鱼化龙，成就药王之位。”语带不屑。
黑、白鲤之上是龙王，本事、道行够了自然升级。
她扶着女儿肩，郑重：
“世上法门，大道何止三千条。医家修行也如此，每一流派、分支皆有其专精、自身立足之道，所以理解互有出入很常见。传闻，连刀傀都曾借鉴自白鲤鱼。”
“别人如何我管不着，但你要谨记，我们药王这支，秉承此项古法。”
顾倩倩喃喃细品：
“皆为病，皆可改……”字里行间睥睨天下，这话忒霸气！
“那是前半句，还有后半句：万事万物皆无病，无需改。”顾宝珊补充。
嗯？等等，到底……有病还是没病，改还是不改？
顾倩倩瞬间找不着北。上次听闻这么自相矛盾的真理，还是《孙子兵法》中“爱兵如子，用兵如草”。子，宝贝；草，不值钱。爱如子，咋又能毫不怜惜用如草呢？后来知道，真是能的。
然而，顾宝珊却没有今晚就地仔细解释这后半句的意思，转身：
“你饿不饿，想吃啥？”
顾倩倩仍陷在问题里：
“可以改……勿需改。终归有个界限吧？如何界定？”
“一时半会讲不清，想要切实理解透得真正经过事儿，面对病患、生死，靠自己去体会，别人替代不了。你下午是不是吃了很多点心？”顾宝珊摸她肚子。
这么复杂？那就不止单纯医疗技术问题了，估计起码得涉及人伦、社会林林总总。顾倩倩边猜，一心二用：
“有点饱，随便来点粥呗。”圣女家的点心，即便不是她亲手制作、没附带生机术效果，依旧让人管不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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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喝白粥，桌上就真的只有粥，还是昨天早上剩的，咸菜都没两根。
顾倩倩撩着勺子，看乳白色半透明粥水合着熬化的米粒，散发渺渺热气。
话题聊到降世金莲。
不说不知道，那货居然真是个神物，种在大雪山圣殿祭坛中。每当新任圣子圣女选出时降世金莲亦孕育一枚花蕾，大雪山统辖范围内全境庆贺。待到双圣继位前夕金莲花盛放，由圣女亲手采下便是天生天养的现成高级法器。
顾倩倩明白了：
“是朵摘下来的花头，难怪无根无叶。”
顾宝珊告诉女儿：
“降世金莲满世界统共仅得那株，几十年单蕊一开。但它的嫁接弱化版雪山金莲，却被当地人广泛种植，每年成熟远销各地。是伤科药，在接骨生肌方面有不错疗效，尤擅消炎清热。”
顾倩倩就着粥空档吐槽：
“金啥金，根本不金，其实就黄的，瓣还挺厚。”沈冲脸上状态，老妈早就亲自确诊过，自然也见到那朵海星似的活动大花。
顾宝珊捧碗：
“你别小看它。因为花王出走，这几年雪山金莲产量跌破历史新低，市面炒出个天价还难买着。逼得大多医家都在寻求代替品，平日能免则免尽量不用。”
呵，谁又会想到，圣女私奔竟导致骨科热门药物减产脱销？典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顾倩倩脑海中划过系列景象：
清音阁门前被白袍人围堵跪拜时，圣**郁的神色；黄花撩起后，沈冲只剩两个深坑的眼眶……
“所以呢，大雪山现在来要回降世金莲？”
顾宝珊摇头：
“离枝的降世金莲等同报废。我没猜错的话，沈夫人已对它做了不可逆改动。”改为儿子专用，弥补先天缺陷仿佛个无血液流通的体外器官。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契合沈冲的却不再适应大雪山需求。
她轻轻叹气：
“唯有沈冲夭折、沈孝秀死，乌云珠回归大雪山，才是雪山圣殿唯一肯接受的结局。”
想方设法谋害其骨肉至爱，竟还指望人家乖乖回去履行义务？顾倩倩嗤之以鼻，嚷嚷：
“切！哪那么便宜的事？圣女又不是面捏的。”孟姜女还哭倒长城八百里呢！
顾宝珊不置可否：
“圣女份位之所以尊贵，一半靠实力、一半靠名号，若遭强行拘回圣山，头衔固然终生保留，但按例十有八九会软禁她，落得个后半世外人无从知晓。”
打入冷宫+无期徒刑的意思？顾倩倩敏感：
“按例？她之前还有私奔的圣女？”
顾宝珊感慨：
“大雪山传承历史悠久，高层偶尔出个异类叛教外逃有啥奇怪的？我们药王门，也曾见龙王撂挑子转行。亏得是沈孝秀扛得住，换个人你试试？据说这些年，针对他父子俩的暗杀不下百次。”
毕竟，圣女吸引力再大，并非随便谁都能如此：先独自连败十数位雪山盛名剑修、顶住归途沿路追袭，安顿下后更有个势力庞大的养父做靠山，威慑圣殿明面上不敢轻举妄动。
顾倩倩点头，很是认同。
与天争命寸步不让，剑修本份。沈孝秀，剑修中的剑修，大雪山这趟算啃到硬骨头。
“不过，沈家不管吗？”她又想到。
沈孝秀常到处跑遇袭便罢了，沈冲可终日待在大宅哪也不去。沈家私地被冒犯……嗯，看来水云泽够乱的，不愧是鱼龙混杂的着名“飞地”。
“沈维这个人……”顾宝珊想了想摇头：
“没接触过，不好评说，但不待见圣女是肯定的。街坊传言，沈孝秀因妻子，失养父欢心，也未必全是空穴来风。”
“圣女若倾尽生机术辅助沈家，沈维未必不肯保她。”毕竟大雪山密术，天下独一份。可惜神仙姐姐主要精力，不得已都花耗在救护儿子身上。
顾倩倩咬着调羹，抱希望：
“说不定也没那么差，他家房子就很大啊！”简直大到离谱，即便只是租的，未经城主沈维首肯如何能定居得如此宽敞豪气？
顾宝珊奇怪地瞅女儿一眼：
“你没见那满院都栽银杏树？”
“看到了啊。”顾倩倩点头。银杏好啊，等结果能收蛮多白果，炖猪肚、煮糖水、蒸烂……咋吃都成。
“正常住家，谁会在院子里种银杏？”顾宝珊诘问。
“呃？”不种吗？顾倩倩没概念。曾经光在影像、图片中见过这种植物，单知道其活化石的称号。
顾宝珊解释：
“银杏树成熟期太长，爷爷栽孙子都未必尝到满枝挂果，成材慢更打不得家具。而且果实保鲜期短，只有两三天，一旦落地来不及收，谁走过踩着，满院子能隔墙臭到大街上去。”
哈？顾倩倩愣：
“所以？”神仙姐姐那大宅，原本是做什么用途的？
顾宝珊解释得极干脆：
“所以，圣女带着儿子分明受排挤，才住在仅经粗略翻修的荒废寺庙。那庙不祥，先前失过火烧死好些僧人，重修又闹了命案才被弃用，整个夜明埠都知道。”
难怪！
顾倩倩立马回想起：
沈冲房间高到离谱的屋梁。自进门后，沿途景观……确实不似寻常宅第格局，像从僧侣走的角门溜进庙宇。顺便也就解释通了，为啥沿街门脸忒窄迫。
她抱不平：
“沈维干嘛那么小气？我意思是……既然当人养父，拳头大、有权有势，为何不干脆一帮到底？”若城主态度明确强硬，白袍人当街跪拜圣女那幕哪有机会发生。
顾宝珊掰开了仔细讲，趁机教女儿：
“莫说沈孝秀只是买来上契的义子，就算真是亲生的独儿子，一人祸福无法凌驾于整个家族之上。大家望族人多，各种考量自然也多。”养子，高可比肩亲子，低也能形同卖身奴仆。
“沈家并非惹不起雪山圣殿，可一旦动手硬撼等同开战。沈维估计也在观望，观望圣女、沈冲的投资价值有多大，值不值得拿人命去赌。毕竟，大雪山历代，从未出过生养在外头、混入他族血统的圣子。”反正她表示不乐观。
沈冲的生父沈孝秀，非大雪山族人。
抿着粥水，顾倩倩低头琢磨消化。
又过了会儿。
“吃好了？”顾宝珊问。
“吃好了。”顾倩倩放下调羹，碗里基本干净。
顾宝珊点头：
“现在给我到墙角罚站去。”
“哈？凭什么？！”顾倩倩蹦起来。大晚上，又发什么神经？！
顾宝珊虎着脸瞪眼，抽出根小竹蔑：
“你说呐？！我问你，明明答应院子里好好呆着，谁准你满地乱跑？谁准你去见的沈冲？！”“啪！”敲桌子。
“可……那猫女带的！又不是我自己要进去！”顾倩倩觉委屈大声申诉，下意识捂屁股。惨了，老爹不在家连个拉架的人都没有。
顾宝珊更生气：
“她叫你去死，你去不去？吃几次亏了，还不长记性！出门之前我跟你交代的什么？”
千叮万嘱要听话，不能自把自为。
“我去站，我去站……”好汉不吃眼前亏，顾倩倩麻溜儿投降，边磨蹭讲价钱：
“站多久？”
“去站着！大的小的没个省心！”顾宝珊瞪她，╰＿╯怒。
PS：
接下来直接是第54章，没有第53章，因为不小心发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