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咱家祖辈是去到坟山后才开始的养尸，还是原本在别处便奉行此种修行路径？”这个问题在顾倩倩脑海中盘旋已久，早就想问了。
先前她偶尔听大人提到过，阡陌坟山并非杜氏的源起祖地。
杜旭倒挺乐意女儿知道：
“不是的，杜家先祖本从北方来。”
“人、妖大战之前，咱们脚下这块东胜神州中央曾有个名为圣周的人类王朝，范围广袤。它实行分封制，麾下大大小小好几百个各色王国。”
“咱们杜家先祖出身其中北方骨赫国王的御林近卫军，其部众人称选锋郎。骨赫气候终年寒冷，地势半平坦草原半密林高山，修士多巫觋，盛产异兽踏云驹。”
“圣周朝末年朝纲不振政令混乱，朝廷实力衰弱、体制几近分崩离析。彻底灭亡前，圣周天子忽招骨赫国主觐见。”
“国主应召起行，由选锋郎随行护卫。他们多为被赐国姓从小栽培的义子、死士。谁知走到半途突然得知，圣周中央朝廷被辖下数个诸侯国围攻失陷已彻底成为历史。”
他唏哩呼噜扒口茶饭：
“赶紧吃你的，别光顾着听。”
“嗯。”顾倩倩连汤带水嘬，浓茶味道让鼻咽后壁有烟熏火燎的香，和着新米蒸饭、入味十足的咸鲜牛肉搭配得当。
她问：
“变天了，中央朝廷眼瞅着要完蛋……趁势进京救驾勤王，还是干脆不用去调头打道回府得了？”天高皇帝远，兵荒马乱的时节守好自家一亩三分地也未必就坏事。
杜旭点头：
“骨赫国主选择原路返回。半途中，他自己却遭亲外甥派人暗杀当场暴毙。”
“哈？”顾倩倩瞪眼。
杜旭继续：
“那篡位的外甥自立为骨赫新任国王，夺权后立刻着手诛尽老国王子嗣、忠心旧部，更遣兵力追剿剩余在外未归的选锋郎，发榜剥夺他们国姓。”
“据说，当时幸存的选锋郎大部分为踏云驹骑兵，以及小部分巫觋，其余还有少量医官、阵师、匠人。这群人一夜之间无姓、无家、无国，调头南逃，虽最终摆脱追杀却已早无容身处。”
顾倩倩皱眉：
“他们不能重新找个妥当地方安家落脚吗？”
杜旭晒笑：
“古往今来普天之下，哪里的土地没有主？即便再荒山野岭渺无人烟，你要敢寻摸出丁点好东西，立马能冒个名正言顺的主人来讨要。”
俗语所谓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说的便是这个。
“就这么随时转战走走停停，几年间剩余的选锋郎因离散、伤病减员至不足千人。最终被逼进阴山山脉一处古战场，坐骑骏马损失殆尽。那古战场天长地久自然孕育出大量等级参差的行尸，本地土卡着出口着意图将这些外来者，也就是咱家老祖宗，直接耗死在里头。”
顾倩倩捧着碗忘了咀嚼：
“是到了坟山？然后呢？那些土着凭啥那么损，路过而已，高抬贵手放人一马不成吗？必须赶尽杀绝。”
杜旭叹气：
“不是损不损的问题。选锋郎，天生的战斗序列，大小的培养就预设专为杀戮而生。面对几百近千号他们这样的敌人若不能早下手为强一击全歼，相对弱势又占有矿产的土人压根没有翻盘的机会。”
他想了想，语重心长道：
“丫头啊，这个世界有时候别人率先攻击你，并非因为他有多强大，反而因为他觉得本身相对弱小、害怕你打他。”
顾倩倩拧着眉头，细细品味这话……有些道理。大多数隔老远主动对人狂吠、咧牙的狗并没特别的能耐，反而是闷声不吭那些更凶悍危险容易偷下嘴。
杜旭吃得快，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动并不耽误讲话。
不多会儿碗里见底，他抹嘴：
“国主阵亡后，选锋郎由于战损不得不几换统领。陷在坟山时，带头主将是个比较天才的巫觋。他与所有幸存者歃血为盟抛弃所有过往、重新结拜，又指周围景物，改取枯木、黑土为姓：杜。”
哦，原来自家姓氏这么来的。顾倩倩了然，难怪同姓可以结**，细算往前推其实很可能好些族亲相互之间没啥真正血缘关系。
杜旭嗓音略低，视线仿佛穿透虚空窥见传说中的岁月：
“由于初来乍到，选锋郎对坟山阴气所知甚少缺乏防备，待到陷于死地粮尽断炊时才开始警惕。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很多原本若是在外界应能活下来的伤员遭弥漫的稀薄死气侵袭，都眼看着要丧命。”
“其中便有临时首领的两个亲弟弟。那人咬牙联合其他巫觋、阵师、医官……寻出个法子，反过来利用过于浓厚的阴气、让胞弟在内的所有伤病员自愿祭献成为可操控的行尸，从而抗衡野生行尸。”
“既然救不活，至少免于白死、能为同袍兄弟争半线生机。他们便是坟山第一代棺尸。”
随老爸言语，沉甸甸的感觉压在顾倩倩心头。即便历经千年悠久的岁月冲刷，简简单单的复述中依旧金戈铁马扑面而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真不是用嘴巴轻巧说说就算的。
当被逼上绝路生还希望渺茫时，全军覆没齐齐枉死？不如拿我尸首垫脚送你出生天。够狠、够果决，也足够情义、悲壮。多年前先人与自家亲姑的选择跨越时空不谋而合。
她鼻腔热乎乎，喉头动了动，抓着碗终究却没说出什么。
杜旭双睑下垂：
“外人，比如你妈，可能会认为杜家人不讲情义特别冷血。明明有钱，天赋偏阴的孩子却注定成为棺尸没有自然终老机会。可他们没体会经年累月，坟山在虎视眈眈的氛围中走过多少战乱。哪户不是死里求活刀头舔血，若没有代代自愿牺牲祭献培养出的活尸硬撑，天下早无杜家庄。”
出身便是战阵厮杀汉，喝酒吃肉畅快喘气并非靠谁赐予，但凭真刀真枪拼杀出来。
他总结：
“药王门白鲤鱼可以平和大度悲天悯人，走到哪都受人欢迎、不必伤人性命就得以延绵兴旺发展，咱家不行。”
古往今来多少事？一碗茶饭中。顾倩倩轻轻叹气，吃得好沉重。
停了片刻，她想起：
“对了，话说当初围攻老祖宗的坟山本地土着结果怎么样了？”
杜旭不屑，淡淡：
“死了，或者散了。”
她猜也是。整个坟山都姓了杜，现在基本没旁人什么事。
如此回头看，率先主动攻击借道的选锋郎未必就是错，坟山土着错在失败。成王败寇，历史向来由胜者书写。输就是输，任后人再如何涂抹粉色、臆测评判都实属多余。
顾倩倩又想起个问题：
“爸，如果咱们早就回老家定居，万一我查出阴气过重、不够资格自己契约棺尸，你会不会选择放弃我？比如跟老妈重新再生一个。”
好吧，她承认这话问得有点诛心。
修仙的世界，人们体质改善、寿命增长，可能拥有的子嗣数量自然相应增加。什么东西旦一多了就容易不值钱。
六月末七月初的时候，顾倩倩跟着老妈在中央大街附近的水果档附近，看见几个瘦骨伶仃半大孩子衣衫褴褛地在垃圾坏果堆里翻找。
今年属于荔枝大年，荔枝、龙眼、黄皮亦皆丰收，供大于求卖不起价。盛夏天气极热，悉数用盘降温保存显然不划算。如此势必运输途中变质损耗增多、日日成堆倾倒，稍微未来得及清理便原地发酵，酸臭污水横流吸引大量飞虫萦绕其上。
那些孩子不知厌恶地仔细翻找，偶尔有所获赶紧塞进嘴里。然而多数果子已严重变质，只见其挤鼻子咋眼不得已又呸吐出来。
老妈说他们都是父母不负责任管生不管养，或者天赋太差遭家中丢弃的。
看着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