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翌日,朱定北如约来到长信侯府。
宁衡出门迎接,见朱定北身后跟着楼家兄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咳了一声,打断三人下马车还没停止的谈话,拉过朱定北,眼神瞥了瞥紧随其后的楼家兄弟。
朱定北会意道:“他们一早就带着□□到我府上。”说着耸耸肩,大早上他才陪阿爷打完拳,这俩就巴巴地上门来。他这是被兄弟俩盯上了,可以想见以后的日子又添一份热闹。
楼安宁嘿了一声,“阿衡,你嫌弃我们也不用非要表现出来让我们知道吧。哼,咱们六年交情,竟然抵不过红颜易老旧爱新欢的命运,可悲,可叹呐。”
朱定北大笑,“两个旧爱,还不伺候爷开路。”
宁衡捏了捏朱定北的脸,拉着他走在前头。楼安宁也不追,只对管家报菜名,嘴上还不忘讨巧:“几日不见您,可想死我啦。”
“安宁少爷,想着你哪天过来,一直备着你最爱吃的木果奶羹呢。”管家满脸慈爱。
楼安宁大喜,抓着阿兄跑着越过朱定北,生怕被人抢了口食。朱定北道:“这小羔子真是有奶就是娘,要是生在北疆,一块糖就能被骗走。”
楼安宁在前面听到,不满大叫:“爷才不傻,至少十块糖才行。”
朱定北笑得不停。
满足口腹之欲后,楼安康开口道:“路上听长生说起来,他让阿衡你出谋划策想做些营生,可能算我和阿弟一份?”
“对啊。”楼安宁咽下口中奶羹,比朱定北都积极,“我和阿兄也不能坐吃山空,阿衡你手上有好资源可不能忘了我们呀。”
宁衡见他二人便料到现在的情况,便道:“洛京以西一座荒山发现有天然温泉汤池,山上还有硝石矿,运作起来,百余人总是要的。”
“哇,阿衡你是钱多烧得慌,这种好事都随意拿出来让我们白白分一杯羹,好兄弟,够仗义。”说着,楼安宁挤眉弄眼。楼安康把他拉回来,咳了一声道:“既是如此,想必长生的银钱和人手都足够,我们就不凑热闹了。”
不说温泉汤池是洛京贵人所喜欢的物事,自成孝年间,火雷一跃而起,原本只做医用不甚起眼也便宜的硝石也随之风生水起。如今硝石矿仅次于金银铁矿,比乌金石矿更为有利。虽也有官府的管制,但有宁衡在,这事不怕办不成。
这样的矿山汤池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投入不大,且没什么风险。不像别的营生,需要后期扩大生意,投入只会越来越多,他们正是想着朱定北身上银钱有限才想着帮忙,既然没有这个顾虑,也不能占他们便宜。
宁衡看向朱定北,后者道:“消息是阿衡给的,这事我和他对半。小本买卖,两位少爷就别费心了,到时候在山上建个汤池山庄,给两位爷留一个仅用你们享用。怎么样?”
“这话我可记着了,我要最好最大的那个。”
朱定北呸了楼安宁一声,“往我和阿衡后面排吧,最好的当然得先紧着我自己。”
两人又打起嘴仗来,楼安康对宁衡道:“长生现在年纪小,小打小闹不要紧。不过他如今长居洛京,以后也是袭爵的一门侯爷,没有自己的产业,要吃亏的。”
洛京扎根的世家对彼此之间都有所了解,镇北侯府人口本就简单,男人们常年在外征战,府里的产业都是女眷在经营。朱家姻亲的门户也不高,没多少私产,虽然是开国功勋大臣,百年门庭,但说真的,镇北侯府的家底也许还比不上一些后起之秀。
朱家以前男丁都在外奔波打战便算,如今镇北侯已是世袭的爵位,是该有些打算才是。
虽然相识时间不算长,但楼安康将朱定北视为知己,感情或许没有与宁衡一起长大来得深厚,却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朱定北感动地捶了捶他的肩膀,“楼大,够意思。”
“哎,我阿兄可不是秦奚,别动粗啊。”楼安宁对兄长很是维护,把朱定北拉开,瞪着他道:“和你说了多少次别楼大楼二地乱喊,本少对自己的名字喜欢得很,别自作主张给我改名。”
“楼二,你的名字我叫着别扭,跟喊小姑娘似得——说好不动粗,楼二,你别得寸进尺啊,小心老子揍你,可别哭。”
“你就是欠揍。”
两人又闹成一团。
楼安康躲开点以免遭受池鱼之殃,“长生,你府上现在有些什么产业你可知道?”
市农工商,商户的地位低,赋税苛刻,生活并不宽裕。大靖朝廷以高薪养廉,不提倡但也未明言禁止官宦子弟从商。颜面问题,一般官宦人家都不会允许有子弟落入商籍,但或多或少都有商户为他们经营手中的买卖。单说洛京这片地方,寻常产业都已经有人领头,异军突起不易,以镇北侯府的现状着手扩大手中已有的产业更为实际。
楼安宁同秦奚还能斗几手,对上朱定北却毫无战力,朱定北拿捏他就跟玩似得轻松。闻言,脸上得意的神情一滞,颇有些难为情道:“好些都是阿姐的嫁妆,有多少是留给我的,我没过问。”
他昨日提起要置办产业完全是被身边几个兄弟给刺激的,另一方面也隐约有些危机感,才贸然提出,其实并没有深入琢磨。
没想到宁衡认真给他办起来,楼安康也较真,这倒让他这个当事人脸上臊得慌。
楼安宁被他扣住,扭头大叫:“阿兄,你以后可别说我没心没肺,长生才是。”
“你这叫蠢。”朱定北不客气道。
“朱长生——哎哎,你别真用力,我的手要断啦,这可是要发明大靖第一工器的手,价值万金的。”楼安宁是俊杰,最识时务。
朱定北松开他,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起来,自己盘腿认真思考道:“没钱寸步难行,这事我回去和我祖母商量一个章程出来,再请你们帮忙参谋。”
“应该如此。”
楼安宁接过兄长的话头,嘻嘻笑道:“就是啊。你别看阿衡一个人,不说宁家的产业,就是太后娘娘的赏赐也足够阿衡养十几个媳妇。你就不行啦,以后娶妻,再有小辈出生,可都要你自己操心。若不趁早,到时三餐不继就难看喽。”
朱定北抽了抽嘴角,他这想得可真够长远。
宁衡出声道:“我养的起。”
几人愣了下,楼安宁噗地一声抱住肚子在榻上打起滚来,“哈哈哈,阿衡你快别说了,哈哈,太好笑,你可千万不要当真。噗,长生年纪小怎么也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是以后娶妻生子还得靠你……哈哈哈,那镇北侯爷还敢出门见人吗?臊死了他。”
楼安康看看阿弟,又看看真有这个打算的宁衡,再看朱定北哭笑不得的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定北翻了个白眼,“长信侯爷还是留着钱养你的十八房妻妾吧,谢您费心。”
宁衡见他生气,闭口不再提。
回到侯府,趁着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在场,朱定北便将自己的想法提了提。
老侯爷行军打仗在行,对家里产业却无甚了解,回洛京许久也不曾想过这方面。此时听孙儿提起,才尴尬地看向发妻。
老夫人最知道朱家男儿的本性,此时听朱定北提起惊讶之后心生欣慰,嗔怪地看了眼老侯爷,她说道:“这些我都整理在册,明日便让苏妈妈给你送去。”
见朱定北要拒绝,老夫人道:“你五姐明年出阁,父母和兄长又在外,府里没人帮你,你阿爷更是指望不上。长生,这些产业在祖母手上管不了太久的。现在交于你,你还有几年可以慢慢学着打理,祖母也能给你打个下手。我家长生这么聪明,兴许还能让祖母过两年清闲日子呢。”
老侯爷对发妻心怀愧疚,此时拍板道:“这事就交给长生去办。”
夜间,水生端了补品进来。
“少爷,我在小厨房炖的,没让别人看见。你快吃吧。”
从前少爷最厌烦书本,回到洛京后一年不到的时间看的书却已经是过去几年的十倍不止。
朱水生不明白为何少爷勤奋起来,就算在夜深人静时浑身也像绷紧了一根弦似得,他不问,但心疼关切不会少半分。少爷要做的事他帮不上忙,只能竭尽所能照顾朱定北膳食起居,不想他累坏了身体。
朱定北很快喝完,把碗筷递回去,笑道:“水生进步飞快,和宁大叔偷师看来成效显著啊。”
水生害臊地挠了挠头,“比起大叔我还差得远。不过少爷放心,我肯定把大叔的本事都学来,到时候少爷不用到长信侯府也能吃好。”
“哈哈,那就全赖水生啦。”
朱水生脸上红了红,道:“少爷,您别看太晚。我去给您打些热水,烫烫脚就睡吧。”
朱定北伸了个懒腰,点了点头。水生退到门外,回头看了眼烛火下专注凝神的朱定北,不知为何眼睛一热有想哭的冲动,连忙搓了搓眼睛,快步离开。
翌日一早,苏妈妈便将书册呈上,体贴关照:“小侯爷,您慢慢看,不着急啊,别累着自己。册上的管事都有管家负责联络,您若要问询什么人,让管家把人叫来便好。”
镇北侯府产业不盛,前几任留守京中的家母本不是善于经营之人。到了这一代,少见地有了五位千金,姑娘家的嫁妆不能委屈,这几年下来,便去了一半。留给朱定北的这另一半,也令他唏嘘。
前生,府里也给他留了一份产业,由他妻子管着,他从不过问。此时看来,镇北侯府本身花银子的地方少,但入库的银子也着实单薄。
满打满算,一年下来的积累还不够朱家军战马饲料的用度。若不是今年祖父进爵一品世袭军侯,陛下赏赐了不少田产和钱银,堂堂镇北侯府待明年五小姐出嫁后,府中用度都要相应缩减。
情势迫人变,朱定当即北决定向宁衡讨生意经。
这一次他没带着尾巴,无人活跃气氛,宁衡的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朱定北感慨:“你瞧,除了祖辈的军功赏赐和主母带来的嫁妆,朱家竟没人有魄力开辟新产业。能守着这点家底支撑到现在,多亏祖母持家有道啊。”
家里没男人主持,妇道人家镇守帅府孤苦一生,性情豁达的主母有之,但有心扩大产业的不见一人。以老朱家结亲的门第来说,嫁入府中的女主人主持中馈不难,不过生活上没有太多花销,不曾拮据自然也不会想着降低身份和商户为伍。
“以后会好的。”
宁衡笨拙地安慰。
朱定北笑了笑,问他:“你看完没有,这里面可有施展的余地?”
宁衡指着其中一项,朱定北凑过来,只见上面写着某位家母陪嫁嫁妆的山庄。
“都有几十年没人打理了,早就成荒宅了。”朱定北不解,那山庄离洛京远得很,几位小姐出嫁时都不曾考虑将这山庄放在嫁妆里。
宁衡微微一笑。
“是山。”
“嗯?”
宁衡说:这座山,有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