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大靖对男风态度十分宽容。
原因在于□□开国时,麾下有两位爱将都为娶妻,反而毗邻而居,待彼此以夫妻之礼。这两位将军在开朝后依然饱受□□皇帝重用,在朝廷上位高权重,他们如此堂而皇之自然惹人注目。
那时,便有一位御史不畏惧与两位大臣的报复,上折状告两位权臣大不韪之举,请□□皇圣裁。
不曾想,□□皇竟公开言明:“朕用人,看才能,看品德,两者兼备那便是大靖的栋梁。只要儿女私情不祸乱朝纲,那么是男是女,又与卿家何干?”
开国皇后宁昭更是亲自为那两位权臣主持了婚礼,宣读圣旨,准允他们二人结发成夫妻。
也正是因此,经过这许多年,大靖对男风比民风彪悍的匈奴还要宽容。只是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迎娶男妻者可以入朝为官,但男妻本人却不能再入仕途,哪怕双方离弃,也不能入仕为官。
而皇室选储君,最看重的除了贤能之外,就是子嗣传承。
因此,贞元皇帝若是求娶了男妻,就等于自己断送了登天之路。
朱定北所知的贞元皇帝,是一个以皇权为天且野心勃勃的人,完全没想到他在年少轻狂的时候,竟然曾为了一人而放弃皇位继承的权利。
朱定北吞了吞口水,接连问宁衡:“真的是他那个伴读?皇帝是什么时候求娶的,在那位伴读被满门抄斩之前还是之后?先帝应允了吗?”
好几个问题,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宁衡见他是彻底不想睡了,知道不把他心痒的事情说透,他今晚是睡不好觉的,便打起精神答复道:“是他。在陛下将那位伴读从天牢里带出来之时,他向先帝求娶,想借此让先帝饶恕他的性命。先帝没有应允,也没有否决。不过,陛下在正阳宫外跪了两天,先帝就松口了。只不过……等陛下回府之时,那位伴读却已经不知去向,不知死活。”
朱定北倒吸一口冷气。
这可了不得。
他早前可是从他祖母和阿爷口中听说过,陛下曾经心爱的人死了,而且“她”的死因还与皇后娘娘的家族有关。
只看皇帝这么多年对皇后的冷遇,就知道,贞元皇帝对他那位伴读还是有些感情的。
“他是什么出身?姓甚名谁,还活着吗?”
朱定北抓住宁衡的手,紧张地询问。先帝斩杀满门的家族不知多少,他一时之间对不上号,猜不出那位伴读的身份。
“他家里曾是先帝的吏部尚书,姓梁,那位伴读是第三子,与陛下同年同月同日所生。也是因此,才被先帝点作陛下的伴读。至于他是死是活,宁家也无法确定,九成可能应该死了。”
宁衡实事求是地告诉他,顺势握住他的手,力道若有似无地揉捏着。
朱定北:“他的生死不明和马太傅有关?”
坊间传闻如此,朱定北也很好奇到底是也不是。
宁衡摇了摇头:“当时朝中是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夺嫡,陛下的年纪还很小,并没有被马太傅多关注。”
朱定北一想也是,那时候谁能料到会有凤栖山的变故,将众望所归的几位皇子都埋葬在那里,让不起眼的七皇子有了登基之日。既然如此,马太傅自然也没必要因为所谓的皇后之位对付贞元皇帝所看重的男妻下杀手。
看来是坊间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了。
“那为何皇帝对皇后这么不讲情面?”
朱定北奇怪,如果不是这桩仇怨,以贞元皇帝冷静理智的性格,怎么会迎娶了皇后却连母仪天下的体面都不给她。
宁衡想了想道:“宫中老人曾经见帝后一次争吵时,皇后娘娘将陛下的一些私藏烧毁了,似乎有梁三少爷所有的遗物。自那日后,陛下就很少踏足坤宁宫了。”
“想不到皇帝还有这么重情的时候。”
朱定北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而后低不可闻地道:“只怕那位梁三少爷未必领他的情。”
宁衡拍了拍他的背,说道:“梁三少也确实是陛下一处逆鳞,当年梁家满门获罪,是由当时的刑部郑尚书举发,陈宰相主审,最终定下满门之罪。后来陛下登基后,第一个就对郑氏发难,让他们九族给梁家陪葬。而陈阁老之所以被陛下冷落,也有一部分是因梁家而来。”
朱定北“唔”了一声,道:“难怪陛下这么恨郑氏,他们死了这么多年,丽嫔诞下死胎的事情还能将郑氏牵扯进来。恐怕,陛下是恨不得将他们的尸骨逃出来拿鞭子每天抽一遍呢。”
宁衡听了,失笑道:“逝者已矣,再恨也无处寄托了。”
朱定北哼了一声,还想再问,却忽然觉得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开眼睛问宁衡:“你对我的手做了什么?”
宁衡见他已经困意上头,便松开揉按手上穴道的手,轻声道:“没什么,快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朱定北瞥了他一眼,但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嘟囔了几声,渐渐便陷入了沉睡。宁衡松了一口气,他再凑近些,感受着朱定北呼吸的气息,暗自想着明日要闻一闻水生他家主子这段时间睡眠的情况。这家伙,还真不是一个遵循医嘱的好病人。
也不知宁衡是在他手上按了什么地方,他这一晚睡得特别好。第二日自然是精神百倍,下午又恰是他最爱的骑射课,朱定北好生一番舒活了筋骨,回到镇北侯府时整个人依然神采飞扬。
朱三见他高兴,同他说话也带了两分喜气:“今日府里招待了一位客人,是带着您的玉佩来的,老侯爷安排在咱们府里住下了,吩咐我等少爷回来请您到书房说话。”
果然来了。
朱定北挑了挑眉,加快脚步往前院书房走去。
老侯爷等他一段时间了,见孙儿进来便拉他坐下道:“你怎么瞒着阿爷跑到斗武赌场去了,也不知道多带人手,万一遇上不知好歹的人可怎么办?”
朱定北不客气地把宁衡供了出来:“那是阿衡家的产业,有他在能有什么事情。阿爷快同我说说,钱悔今日到府上,是有什么事?”
提起这个,老侯爷叹了一口气,有些郁卒道:“你可知他是窦长东的义子?没想到才过了十数年,那龟孙子已经变得如此目无法度了。”
朱定北没有出声安抚他的感慨,只看着他,等待下文。
“这个钱小子却是有几分真本事,不过窦长东想把位置给他亲生的儿子,所以便一直打压不给他出头之日。他也是运气太差,被寻了错处贬到伙房打杂,竟然还能撞破了窦长东麾下中郎将冒领军功的事。”说着,老侯爷露出一个嘲笑来,“这小子脑子被狗吃了,撞破了之后就跑去和窦长东告发,自投罗网。”
朱定北皱眉:“窦长东冒领军功?看来还不止做了一次两次,胆子可真够肥的。”
在军中也不是没有冒领军功的事情发生,最常态的就是将一个敌军人头报做两个,得到双倍的军功。
朱家军治军严苛还有人动歪心思,更何况是窦长东这不正的上梁所带出来的兵将们。而且凉州常年战事频繁,时不时就有羌族和匈奴骚扰,军中要造假只要不超出常理,都不会有人发现。
“那些中郎将敢这么干,肯定有窦长东的授意,钱小子险些丧命于义父手里,之后才逃出军营。”
老侯爷继续道:“他在外头流浪已有两年,今次是为武举而来,想借此投入军中。也算是个心眼实诚的孩子,可惜遇上了这么一个义父。”
“这么久了,窦长东还认为钱悔对他有很大的威胁。看来,他犯下的罪责不仅仅是冒领军功。”朱定北冷笑一声,对老侯爷道:“阿爷要提醒阿爹去查一查窦长东的情况,免得凉州出内乱。”
朱定北这是为保险起见。
上一世凉州除了外敌战争,州府内部却还算太平。
不过,那是在钱悔死了的前提之下。若是钱悔没死,还住进了镇北侯府,窦长东知道了指不定会对朱家做什么呢。还是先将对方的七寸捏在手里为好,免得被窦长东反咬一口。
老侯爷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递给朱定北:“这上面的印章,你帮阿爷看看是不是司马御棋的?”
朱定北不用看也知道这羊皮卷是什么,不过他还是摊开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道:“阿爷是从钱悔身上拿到这半卷羊皮的?”
“嗯,也不知道是何物。”老侯爷嗅了嗅酒壶嘴儿传出来的酒香,对朱定北道:“钱小子说是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自己包裹中的,不过,前天晚上,有人向他索命,便是冲着这份羊皮卷而来的。”
朱定北将羊皮卷在小几上摊开,敲了敲木头小几,问道:“阿爷没看出来么。”
“什么?”
“这里是——狼牙山。”
他细嫩的手指,指的正是羊皮画山粗糙的山峰。
老侯爷听了惊讶,将羊皮画颠来倒去又看了几遍,却还是没恩给你看出来这是他印象中的鲜卑府狼牙山。
“阿爷,狼牙山那片山地之所以叫狼牙山,就是因为他封顶尖锐,形状像狼牙。一般的山不会如此。”
“只凭这个……?”
老侯爷听着孙儿笃定的语气,再看羊皮画上的尖角山峰,还是没能看出什么来。这画画的人绝对是新手,根本没有半点观赏性可言。不过,既然是司马御棋盖了私章的东西,想必也不会是随兴画的,里头应该有深意。
因此老侯爷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看着朱定北问道:“他画狼牙山做什么?”
朱定北笑起来。
“阿爷,您忘了,司马御棋和皇帝陛下,在鲜卑内找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