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贾家铭连中两元的消息传来之后,原本容色淡淡的贾中书也面带喜色,吩咐管家备上酒席,连府中下人都跟着沾了喜气发了赏银。
到底怕影响贾家铭下个月最后一场州试的运道,他按捺着没有大肆庆贺,只将贾家铭唤回家中,一家人吃了一顿家宴。不过他子嗣颇丰,上面几个孩子也已娶妻生子,虽是家宴也足足摆了三桌。往常时候以贾家铭的排行都在次席用餐,如今的位置却安排在了主桌主位的身旁,可见贾中书的开怀。
几位兄长也喜气洋洋,要说真有哪一个心中不乐见贾十一青云直上,那便是排行第十的贾家丰。
他的学业一直稳在贾家铭之上,在他眼中贾家铭就是一个是黄品学堂的次等人,位列天品学堂的他从来不将对方放在眼里。可没想到,贾家铭竟然能巴上陈府,有了陈阁老的指点扶摇直上。只可恨他没有这等良师……
但不论再怎么不甘,他面上也只能笑容以对。
论识时务,向来是贾府的孩子的拿手戏。
朱定北几人都有意和贾家铭庆贺一番,但见贾府要热闹一场,自然要避让。
翌日下学后,秦奚迫不及待地招呼几人上马车,催促着车夫快马加鞭往他阿公府上去了。
贾家铭这一日要谢师,他们也去凑个热闹。
没想到,到了陈府却被告知贾家铭病了。
看着拦着不让自己去探望的老管家,就是秦奚再粗枝大叶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老管家无奈道:“十一少爷不愿说,贾府也打听不出消息。”
朱定北几人面面相觑,将带来的贺礼托付给管家保管,在秦奚牵头下往贾家铭的住处去了。老管家见拦不住,只好吩咐下人将晚膳送到小院去。
贾家铭伤了额头,脸色苍白,乍然一看却是让几人大吃一惊。
秦奚急问之下,贾家铭才哀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吗?你是有齐三胖子那体重还是吃饱了撑的往石头上撞?”
秦奚冲贾家铭吼道,不是伤在他身上,却比当事人更难过,还未吼完眼睛已然红透了。
楼安康也心疼道:“大夫怎么说?严重吗?”楼安宁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拉着贾家铭的手,盯着他包扎着的额头,脸色十分差劲。
贾家铭哑声道:“不碍事,州试之前可以痊愈。”
楼安康:“……”
这是要养一个月的伤了,如何不重?
秦奚咬牙切齿:“是不是又为了那个妾室?她冲撞你了?”
上一次贾家铭的生母就是因为那个怀有身孕的贱妾而受了重罚,秦奚一直记在心里,此时见贾家铭在那样大喜的日子里都能受伤而归,第一个便想到了此人。
额头上的伤不轻,摇头便觉得晕眩,因此贾家铭出声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犯了家规,受伤也是意外。”
朱定北闻言眉峰一动,问他:“是因你家姐的缘故么?”
贾家铭一愣,咬牙不说话了。
他上一次受了贾中书的家法,虽然事后他们问起的时候他没有多说,但聪慧如朱定北还是从他只言片语中找出了答案。现在见他避讳,又否了朱定北所猜想的与未出生的贾家小霸王有关的猜测,那除了贾家铭一直耿耿于怀的已经过世的贾家养女贾妍,似乎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一直谨慎的贾家铭在大喜的日子受罚了。
贾家铭低下头,眼睛也湿了一片,不是因为委屈只是难过。
“我只是想告诉阿姐这个好消息,让她放心……”
有了上一次被罚的经验,他昨夜祭拜的时候十分小心,却没想到他还是错漏了一直盯着他的行踪的贾老十。被他一直忽视的庶兄见他在贾妍生前的院落里烧纸钱,便将父亲寻来,贾中书果然勃然大怒,他争辩了一句,被对方扇了一个耳光。
顾及他要上考场,贾中书只是口头责骂,忍着怒气没有像上一次一样请家法,但推搡之间却失手把贾家铭推到了尖锐的石头上,顿时头破血流。
贾家铭心中生寒,第二日早早就到陈府来。
贾中书始料未及,待要拦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让他把家丑待到陈府来,也因此,心中对这个儿子更加不满——才学再好,便是春闱三元及第又或是在秋闱上高中状元又如何?这个孩子依然同他离心了,养不熟的白眼狼。
屋中一阵沉默,朱定北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你长大成人,回头看今日所受挫折不过是小事一桩,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伤,然后专心温习,在州试上考得好成绩。”
他也擅长安慰人,只能以长辈的心智劝慰贾家铭。
后者听了却十分感动,用力地点了点头,顿时头晕目眩,晃了一下,见他们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不由笑起来:“真的不碍事。”
因他受伤之事,几人怕吵着他,陪着用了晚饭便告辞离开,秦奚闷不吭声地站在一旁,守着贾家铭睡下了,才退出来。
小院主屋外,老管家仍垂立等候,见他出来,忙迎上来道:“小少爷,老爷吩咐给他准备了一间寝房,您随我来吧。”
他从前都是和贾家铭住在一处的,不过他睡觉不老实怕给贾家铭伤上添伤。
秦奚:“阿公睡下了吗?”
老管家答了尚未,秦奚便转了脚锋往主院去了。陈阁老正点头看书,见他坐在那里想着心事也不同自己说话,心中了然。
过了将将三刻钟,秦奚才起身道:“阿公早些安置吧,晚上看书伤眼睛。”
摆了摆手,没让老管家送他,自己往外走了。
陈阁老道:“良师益友,小奚这孩子这两年果真长成大孩子了。”
他对秦奚现在结交的几个好友心中都很满意,也正是耳濡目染,近朱者赤,这孩子以往武将世家里养出来的浮躁和冲动已经慢慢沉淀下来,便是心中不忿,也懂得去思去想,而不是一味地用拳头解决事情。
老管家也深感欣慰,“老爷放心吧,小少爷品性温和宽厚,不会错的。”
陈阁老笑了一声,起身叹道:“只是看他憋着劲儿,有气不能发还一脸愁眉苦脸的正经模样,实在逗人得紧。”
老管家:“……”
这么看小外孙的笑话,真的不要紧吗!
待到了三月三十的休沐日,贾家铭的伤已经好了些,虽然还上药包扎,但总算不眼花耳鸣,捧着书看一天也不觉得头晕。几人将迟到的庆祝摆上来,好吃好喝好玩了一天,才各自散去。
入了四月,过了立夏时节,平稳了一个月的朝局又被一个噩耗打破!
——凉州八百里加急!一品大将李平病故!
这个消息彻底搅浑了一湖春水,让贞元皇帝再一次头疼起来。虽然之前李家的信使说了李平旧伤复发的事情,但他派人去查过,那老头虽然病重,但没有到生死一线的地步,只要调理得当,就算不能再上战场,至少还有几年的活头。
怎料到,他的病情竟然急转直下,几番抢救无果,就这样撒手人寰。
李平年少成名,骁勇善战,不过三十岁便凭自己的战功升到了三品中郎将的地位,此后更是平步青云,四十五岁不到便忝为一品大将。
他在李家宗族地位更是尊崇,虽不是一族之长,但却是实打实的李家掌权人,他这么一倒,原本就因驻军整治还断送了一大批大好青年的李家更乱成了一锅粥。
而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死讯才传开几日,李家分散在各军中的将士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上峰的轻忽,同阶的排挤,那些并非能力卓卓的李家将,怕是这辈子的晋升之路就到此为止了。
这是后话,且说朱定北接到这个消息后,虽不惊讶,心中也是一片释然。
早在八百里加急进京之前,镇北侯府便接到了朱振梁的信笺,告知了李平的死讯,他大约比密切关注凉州和鲜卑的贞元皇帝还要快一步得到消息。
看了信笺之后,书房里一阵沉默,老侯爷是百思不得其解。
凉州金城虽就接壤着羌族之地,情势险要,但入冬后至今也不曾有大战事发生,平平安安的,怎么那个老东西反而就死了呢?
他正想着,猛地听到一声大拍大腿的声音,却是朱定北跳了起来,脸上除了喜悦还有着过分的激动,甚至表情都有些扭曲起来,握拳捏着信笺失控道:
“好,好,好!死的好!死了好!”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笑声,在书房里兜兜转转地走了几圈,才克制中翻涌的情绪,在老侯爷担心诧异的目光中坐了回去。
“阿爷,李平一死,李家群龙无首,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他说。
老侯爷:“……长生想怎么做?”
朱定北笑了一声,粗鲁地揉了揉脸,而后道:“我没想怎样,只是天赐良机,咱们若是不借此时机把李家完全踩在脚下,那怎么对得起……老天厚爱呢。”
李家,他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而李家将倒了,李氏在朝局中的布置肯定有所动作,他就等着,把上辈子那些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一个,一个,全都揪出来!
好叫他们,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