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中秋过后的第二日,一则朱定北始料不及的流言迅速传开。
朱定北从宁衡口中得知时,脸色红红白白十分难看。楼安宁像是没有发现他的不满似得,涎着笑脸凑上来说:“外面都说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都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你,啧啧,皇家与你年纪相当的只有六公主殿下!那也算难得的美人了,长生,你真是艳福不浅啊。”
楼安康赶紧掐住他的嘴唇,把他拖了回来。
朱定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皇帝这话可是当着他的面说的,他没有听出半点言外之意,怎么这一夜过去,世家人都传他要做驸马爷了?
贾家铭道:“我大兄昨天也在宫宴上,我便听他问父亲,陛下和太后都说想你成为皇家人,是不是有姻亲之意。”
朱定北:“……”
看来还不是一个人从皇帝的只言片语中解出这个深意,难道皇帝老儿当真……?他眉头紧紧皱起来,且不论他对女人没有情.爱之感,他就算娶一头母猪,也绝不想沾惹皇家女。
秦奚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道:“以前不是都说六公主还嫁给阿衡的吗?怎么转头又要嫁给长生了?”
朱定北没好气地拍他的脑袋瓜子,“满嘴放屁,给我闭嘴!”
秦奚委委屈屈地缩了缩脖子,贾家铭安抚道:“公主殿下的闺誉不可轻慢言论,你仔细祸出口出。”
楼安康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替朱定北问宁衡道:“阿衡,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宁衡摇了摇头,在几人露出喜意时,又泼下冷水:“圣心难测。”
这个意思是说,他也不确定了。
朱定北微微垂眸,他就想不明白,六公主前世明明嫁去了宁州,婚姻是不是和美他不清楚,但怎么也和他朱定北挨不上边,怎么今生就非得凑上来碍眼呢?
贾家铭疑问:“据我所知,长生家里的长辈,历代娶亲都不曾和勋贵联姻,到长生这里也不该破例才对吧?”
他觉得朱家这样的做法或多或少都是给皇帝的一个诚意,怎么现在反倒是皇帝陛下要开这个先河?他们大靖朝的驸马爷与前朝尚主后不得参政的驸马爷不同,本朝驸马爷不仅可以出仕为官,更可以借助皇亲的身份飞黄腾达。
他怎么计较,长生尚主,都不是皇帝陛下想要看到的结果才对。
但是空穴不来风,此言论最初可是从宗亲口中传出的,之后被议论的沸沸扬扬,好似也不是无稽之谈。
楼安康分析道:“长生的长辈都是武将,常年征战在外。但现在,镇北侯府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品世袭军侯,长生弱冠后当有一品军侯的职衔,婚嫁上……的确不能再和以前一样随意了。”
如此,皇帝陛下若是不想看他与别的世家结亲,主动将公主下嫁,一来可以断绝朱家与其他人联姻的可能,二来也是给朱家莫大的恩宠笼络于他。
这么算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朱定北没好气地说道:“别说的好像我明天就要娶公主了一样,那丫头丑啦吧唧的浑身没二两肉,谁稀罕谁娶去。”
几人听了都吓了一跳,赶忙张望看是否被人听见,宁衡也无奈地捂在他嘴上,安抚道:“不会娶的,别生气了。”
朱定北哼了一声。
楼安宁咽了咽口水,又是佩服又是惊讶地问他:“长生,你真看不上六公主啊?”
朱定北翻了一个白眼,“大爷我谁都看不上。”
秦奚嘿嘿两声,“你眼光也太高了吧,杏花楼的女状元你觉得丑,公主殿下你也不觉得漂亮,那以后你娶妻得是多大的美人儿啊。”
楼安康重重地咳了咳,贾家铭无奈提醒道:“你少说一句。”
这都把公主殿下和青楼女编排在一处,传出去,有他一顿苦头吃的!
几句玩笑让朱定北眉头舒展开。他也想明白了,反正皇帝老儿真要把女儿嫁给他,他也敢娶!不是前世那个温婉柔弱的女人也会是别人,左右谁来坐镇北侯世孙的妻对他而言没有差别。真要计较起来,贞元皇帝的女儿来受这份罪,至少他是不会舍不得的,也不必再背负愧疚。
呵,何乐而不为呢?
宁衡见他脸色变来变去,以为他还因为这个流言而不悦,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微垂着睫毛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午后的正阳宫,从午睡中醒来的贞元皇帝听到东升太监所说,脸上便浮起笑意:“哦,都有谁这么说?镇北侯爷是什么反应?”
东升太监见他这个笑容无端头皮一紧,赶忙借着回身端清口茶水的功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递上茶水后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最初似乎是文昌伯爷酒后戏言,亲贵们倒没有谁在明面上表过态,却不知怎么传开的,昨夜里几个未返乡的秀才郎在花街便清谈阔论,这才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不过镇北侯爷今日一早听说出城与军机处的叶大人秋猎,还未返京,倒不知道是否听说这个传言。”
东升太监一一禀明。
贞元皇帝已经穿着妥当,打算回御书房处理上午未看完的奏折,边走边道:“东升你觉得镇北侯爷会是个什么态度呢?”
“哪怕是传言,公主殿下尚主都自当千恩万谢,老奴猜镇北侯爷定也一样惶恐又喜不自胜呢。”
贞元皇帝又笑了一声:“惶恐是肯定的,这喜么……可就未必如你所想喽。”
东升太监笑脸一僵,好在皇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作为流言中的另一个当事人,六公主殿下听说之后几乎慌乱得要去太后宫中确认是否属实,好在被宫女安抚住了,这才耐着性子留着女学之中。
忍过了那一阵措手不及的时间,六公主便冷静下来。她仍旧气恼传言之人的胆大妄为,也不屑于他们拉郎配对的镇北侯世孙——她先后见了朱定北两次,那着实是个不讨她喜欢的毛头小子,尤其是那副小白脸的模样,简直比她五姐的驸马更让人看不顺眼。
她一直喜欢的都是高高壮壮有男子气概的男子,就像宁衡那般模样……哼,枉他朱定北还是镇北侯府的嫡孙,真真辱没了将门风骨!
但细细想来,若是将来成婚,这个朱定北也不失为一个极佳的人选。
一方面,她这辈子是不指望嫁给宁衡了,而宁衡对那个不知所谓的朱家小侯爷确实十分关照,倘若她成为朱定北的妻子,便能留在京城,而且还能待在距离宁衡更近的地方,也算慰藉余生。
再说,那个朱定北,一看那副模样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废物,还是短命相,她司马洁还控制不住他?
如此,她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朱定北不知道自己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想成了无能短命的小白脸,更被当做这个心机女娃娃接近宁衡的踏脚石。虽然这个流言传到最后被传的面目全非,但朱定北也是听耳就过。
老侯爷回城时听了却是吓了一跳,与孙儿商量了两句,便也不再挂心。他听得出来,长生他不在意这件事结果如何,也不在意那劳什子的公主,那他也当一个笑话听听就算了。
倒是老夫人被困扰了几天,最后被老侯爷和孙儿劝了下来。
皇室和镇北侯府的态度冷淡,因此这件事传了几天就平息下来。隔了两天,文昌伯专门送了礼赔罪说自己酒后胡言,希望镇北侯爷不要怪罪。
老侯爷瞧了一眼那赔罪礼,没瞧出什么稀罕来,哼了一声骂道:“这龟孙子!嘴巴碎的跟个娘们似得!”
朱定北却对这个文昌伯有些好奇。
前世他虽说少回洛京,但洛京有几门勋贵他还是门清的,这个文昌伯府他却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那天在中秋宫宴上,他走之前看了一眼,对方虽蓄着胡子但看起来意外地年轻,怎么也不像是有他阿爹那么大儿子的年纪。
老侯爷道:“我只听说文昌伯一向是胆小怕事。他们原本也是一品侯门,但接连几代人都没有入朝为官,如今已被谪降为二品伯。”
顿了顿,老侯爷又道:“不过么,这一代的文昌伯是个聪明人,当年凤栖事变,只他文昌伯父独善其身,儿女俱全。几年前他那个幼女进宫为妃,听说挺得陛下喜欢。”
朱定北:“阿爷,他确到天命之年了吗?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
老侯爷摆了摆手,“这个不奇怪,历代文昌伯都岁数不显,皇家还曾嫁女去打探他们不老的秘密,但生了两个儿子也没看出门道来,后来才淡了。不过么,除了相貌之外,文昌伯府还有一桩稀奇事,那就是他们家的男人全都在五十三岁那年丧命,女子却是非常长寿。”
朱定北搓了搓指骨,暗叹果真稀奇。
第二日,他便问宁衡,文昌伯府相貌与寿命之事可有什么典故,宁衡知无不言:“女子长寿只是巧合。”
“历代文昌伯不参与党争,这几代更是闲云野鹤,他们家的女子本就稀少,婆家也是千挑万选,过得顺遂自然便活得长久些。而他们家的男丁,出手时都带着一种胎毒,需饮一种紫貂血才能养活。紫貂血有剧毒,对他们却是一种补品,他们的相貌便是因此衰老得慢了些。只不过,到了五十三岁前后他们体内的貂毒和胎毒便到了不可克制的地步,虽然还能活命,但却十分痛苦,因此……他们都会在毒发之前,选择了结。”
朱定北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他们并不是到五十三岁就不得不死,而是文昌伯府的男丁自愿选择了死亡!
这几乎与自杀无异。
到底是怎么的痛苦,才会让世世代代的文昌男儿都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朱定北细思恐极,而后叹息道:“怪不得,他们越来越不爱出仕了。若是注定如此,还不如在生前好好享受一番,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了。”
宁衡却道:“最多不过两代人,他们定会再出仕的。”
“哦?”
宁衡笑了笑,解释道:“五代而谪降,若是现任文昌伯的子孙还不出仕报效大靖的话,二品伯爵就要再降为三品无世袭宗亲。紫貂十分贵重,若是少了伯爵府的财力地位恐怕他们担负不起。”
朱定北了然。
这件事他此时听闻只当一件奇闻异事,却未料到在几年之后竟会与他切身相关。
后话不表。
八月末前,朱定北收到平州钱悔的来信。信中提到,在四月爆发的海患之中他立了几个一等功,如今已被提拔为百夫屯长,算是在军中打开了局面。
朱定北替他高兴,这样的好儿郎,当铁马长枪纵横沙场,而不该在洛京死于非命。
而钱悔也提到,他已经打听到董谨行的所在,对方在平州边防军中甚有骁勇善战的美名,是带方郡驻军的正七品校尉,与他所在的乐浪郡相去不远,他一定会找机会将信亲手交到对方手中。
如此平顺地到了九月,沉浸在丰收安泰中的百官再一次被一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