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梁老夫人对朱定北并无隐瞒,便说明了当年她刚出生的小孙儿被私藏出京后来辗转寄名在王琨膝下养育的事情。
这一场天火灾难中,他与王掌柜同他的独子一并丧命火海。
他已娶妻,却未有子孙福分,她也盼着重孙降世的那一天,可惜,时也命也,这一天再也等不到了。
朱定北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知道这场天火是何人所为,贞元皇帝将王琨一家男丁一网打尽,不知他是否知道,梁家的男嗣也在其中。他拧着眉头,终于明白老爹信中所透露的对朝安阿叔的担忧是为何而起。这个罪过,恐怕他揽到了自己身上。
沉吟半晌,朱定北道:“祖婆,请恕我冒犯,当年梁家到底因何事触犯龙颜招来满门之祸?”
这件事算是一个未解的密辛,当时的判处圣旨上说梁家犯上作乱、目无法度、欺君罔上,但到底因何而起连宁家都探查不出。
“当年……”梁老夫人犹豫着,最后还是开口道:“我儿与当今陛下自小一起读书习武,感情……不错,那一日老爷入宫得知陛下有意将我儿许配于当时尚为皇子的陛下,老爷拒绝了陛下的圣恩。后来,先帝爷不知怎么疑心起陛下结党营私有意争储,还查到陛下借由梁家培植了一股势力。为保陛下周全,老爷将此时一力承担下来,这才……”
梁老夫人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哀声道:“先帝待陛下与众不同,或许有一分厚望,因此有梁家顶罪他果然不再追究。梁家也因结党营私之罪被先帝重处,若非当时陈兄长还念着同我儿的师徒之谊鼎力相助,我和两个孩子也不能苟活至今。”
她带着刚出世的孙子原本该和儿子汇合,但等了大半年,才知道他已经失去下落生死不明。她一力抚养孙儿,在一年多后被王琨接走,那时才知儿子被朱家所救。
朱定北心惊,在他眼里贞元皇帝一向是说一不二很有担当的皇帝,却不知道原来他羽翼未丰的时候也能眼睁睁看着至爱之人的亲属成为替罪羔羊。或许在那一刻,军师大人便从云端跌落死了心,比起那个至尊之位,他全心信赖的人选择舍弃他,甚至让他的至亲陪葬。
那该是何等的绝望,朱定北想象不到。
皇帝对他已经不仅仅是背叛,更是血海深仇。
而梁老夫人所说先帝对贞元皇帝寄予厚望的事情,朱定北心中却有些奇怪。若真如此,先帝怎会允许皇帝娶男妻?
但又想到宁衡曾说的,先帝后来为保私下偷换梁三少出天牢而让刑部主司定罪殒命的事情,便也可知先帝对他确实是保全的态度。
这便奇了,当年尚且是七皇子的贞元皇帝在先帝面前暴露了野心,先帝怎会对他如此宽容?连惩戒甚至冷落都没有,难道其实先帝心中属意的继承人原本就是第七子?!
梁老夫人服了药歇下后,两人退回宁衡的屋中,朱定北百思不得其解,便问宁衡是否确有此事。
宁衡道:“据我阿爷留下的手札来判断,先帝到晚年间因求仙问道追求长生之事,对几位皇子都宽和许多。他对当时最年幼的第七第八皇子确实偏宠一些,但那应该是他二人还未介入朝局的缘故,我亦第一日才知,先帝对陛下能够容忍至此。”
朱定北叹了一声:“先帝若是知道陛下在栖凤山上一口气将有威胁的皇子全都弄死了,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活过来掐死他。”
宁衡对他的口无遮拦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告诫他,而是说出自己的猜测:“陛下借由梁家培植的势力,应该也正是陛下在栖凤山所动用的人手。这部分人,梁三少肯定知之甚深。”
朱定北犹豫了下,而后道:“算了,毕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就算朝安阿叔知道一些对现在的局势也没有作用。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不管这部分势力是什么,当年的七皇子已经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挖旧账已经没有意义。
宁衡听出来他并非不想知道,而是怕触及那位军师的痛处,心中便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梁三少有两分好奇——他想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长生如此信任且为他着想。
“不说这些了。”朱定北揉了揉额头,道:“宁州那边可有消息?”
“甄右相和叶大人已经稳定住局势。叶慎仁虽然这些年在军机处不作为,但一身本事没有荒废,进入宁州后便直接挥戈向蛮族,这些日子蛮族损失很大,已经势微,掸国盘越少了这个前锋,应当会老实不少。”
宁衡说道:“不过李家人的消息一直未查到。想来,西北境这几个人落到我手里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
朱定北眼眸沉了沉,宁家的行动隐蔽,这些人能得到消息只能说明一直以来李党余孽都有人在暗中为他们牵线互通消息。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此时只是不满这些缩头乌龟藏得可真快,要一网打尽恐怕不容易。
“那两人在我们这里也呆了一段时间了,他们还是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被长信侯爷的威仪吓跑了。”
朱定北一边想事情一边还不忘调侃宁衡。
“承蒙朱小侯爷夸赞了。”宁衡见他敲着手指,微眯着眼睛想事情,嘴角那抹坏笑实在勾人,便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啪!朱定北没好气地打开他作怪的手,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他虽然没像自己期盼的那样长回前世英俊潇洒的模样,但也是颀长健朗的大人样了,长信侯爷还是像几年前一样三不五时地动手动脚,让朱小侯爷十分不满。
别的不说,便是长信侯爷这身板,朱小侯爷心中便不知道多少次想这应该长在他身上才对!
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这么岔了神,他索性将心中所想的事情丢在一旁,专心和宁衡讨论道:“现在全境追查劣银,所有的商号都在整查民间到现在查出的劣银也没有多少。看来他们之前并没有将劣银投入市场的打算。我之前还在想上一次的劣银是否就是这些人制造的,眼下却又不肯定了。”
如果是李家人借题发挥的话,为何偏偏就选了劣银这一条呢?
况且劣银的制造工艺与先帝年间那场劣银之患一模一样,实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一处。而他们已经笃定劣银一事是由李家挑起,那么,对那场劣银祸乱也就不免多想了一层。但现在看来,两者的用处不尽相同,也或许不是同样的人所为。
宁衡也否定道:“据宁家所载,先帝年间的劣银是商家为谋取私利自己所做,应当不是这些人的蓄谋。不过,制造劣银的匠师在当时并没有全数落网,还有一些人逃生了,这些人若是一开始就是李党所救,那么这一次的劣银案便是他们早就布置好的一颗棋子了。”
“按说匈奴人也不缺钱,李家人若手握残余金银矿山也肯定不缺钱,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劣银头上?”
朱定北不解,当看他们现在想把那批国库存银花出去都难就该知道这种事情弊大于利,而且也会过早地暴露他们的羽翼。
“他们的目的不是钱。”宁衡沉吟道:“自你说了李家人的事后,我便一直在想他们此举的用意。与匈奴勾结谋反,这其实是下下策无异于与虎谋皮,李家想要登上皇位靠匈奴不可能达成的。那他们又是为何和匈奴保持这样的合作关系,而且,对彼此信任有加?我在想,是否他们得不到这个皇位,便想毁了整个大靖——”
“不可能。”
朱定北失声道:“怎么可能,李家人脑子没问题就不会这么想。天下都乱了,他们还争什么争?就算和司马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丧心病狂拿百姓社稷泄愤吧!”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朱定北简直不敢想象。
宁衡轻叹了声,“只是猜测。”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李家人用心险恶。”朱定北抿唇道:“他们与匈奴合作总有条件,而他们手上除了金银之外,还有什么是可以让匈奴动心的筹码?除了等他们篡位之后割让国土城池或是开放粮布买卖,我想没有其他可以吸引匈奴人的地方。”
也正是如此,朱定北才会这样恶心李家人。
他朱定北也痛恨皇室,重生后不止一次想过杀了皇帝一了百了,但他绝不会这么做。
他如今已经不是朱家军的少帅,但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并没有因此少一分。他仍然希望自己能够守护家国,为大靖天下尽一份心力,也希望国祚风调雨顺,社稷安康。
他是朱家军人,保家卫国永远是第一使命。
李家人所做的,正是他最不耻的事情,身为将士竟然叛国通敌,不管他有怎样的宏图大业,都无法为李家的自私自利和卑鄙无耻开脱。
一个不会为百姓着想的家族,有什么资格坐上皇位?又有什么本事,坐得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