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贞元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朱家的罪证一经呈送入京,朝野为之震动。
镇北侯爷应召入宫,却一去不返,他看过奏折之后,直言大骂:“狗屁不通!”皇帝却不听他辩解,直接让御林军将他扣在皇宫之中,又让禁军重兵包围镇北侯府一应人口不得出入,违令者斩。在宫门外守候的管家朱三察觉有异,与三名府兵隐蔽行踪,竟等到皇帝宣召朱振梁父子及兄弟朱九回京的消息。
他与三名府兵即刻出京,日夜兼程就想赶在旨意下达鲜卑之前通知几人,却没料到的皇帝明理派旨,暗中密信鲜卑州牧接掌朱家军军权押解朱振梁几人回京。
他们与朱振梁等人相会之时,朱振梁几人正陷入苦战,刺杀的死士一波接连一波,朱泉为保朱振梁性命丧身在死士的剧毒暗器之下。朱三以及三名府兵的加入也没能挽救死局,只是徒添性命,在他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又有一路人快马冲入重围,让重伤的朱振梁、朱征北以及管家朱三、副将朱凡等人抢回一条性命。
却是朱定北养在长宁山庄的残兵!
与朱三一样,他们在得到皇帝拿问朱家军的消息之后,也火速往鲜卑方向赶来。朱响从军时是斥候出身,他直觉其中肯定有诈,但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所以做了最坏的打算。
朱响已经做好为朱家反了皇帝的准备,因此,他清点了朱定北几年下来培养的两千名精兵,留了一半在洛京守护镇北侯府人丁,若是皇帝真的要杀,这些人便立刻带着朱家人逃命。剩下的一千精兵,他全部带去鲜卑,再不济也是前锋助力,为了朱家他们可以以命相搏。
正是他的视死如归,才因缘际会地在重重暗杀之中,保全朱家几人的性命!
朱振梁父子重伤的消息传开后,皇帝的暗卫都找不到他们的行踪。朱响带着精兵们将他们藏匿起来,严阵以待。
朱响一行人皇室和宁家未查出,此时刚刚与搜救人碰头的朱定北自己也不知道。
宁家的暗卫首领在说完鲜卑的情况之后,便将凉州、宁州和洛京的情况一一告知。
凉州此时并无异常,乌孙之战在风雪之中停战,匈奴羌族大靖据守一方,三方鼎力没有谁发难,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而宁州的战事依旧打得火热,地处西南的宁州因地势过高也时有冰雪,但晴天白日里的气温仍旧很高,因此战事断断续续。叶慎仁遇刺重伤后身体每况愈下,现已在返回洛京的途中。军机处的二品将军姚让接掌一品大公叶慎仁的军务,在宁州打了几场胜战,振奋士气,军心稳固。又有甄右相承受住宁州士族的压力,一力说服他们留守宁州与大军共进退,又整顿吏治安抚民心,因此宁州的局势自战后达到最好的状态。
洛京亦没有掀起大风浪,镇北侯府被围禁,镇北侯扣押宫中,群臣陈情,皇帝固执己见。
但万幸的是,皇帝没有在冲动之下要朱家人的性命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而此时,秦大统领被叱令在府反省,董相楼尚书当廷被皇帝训斥,明令再有为朱家军陈情之人,日后朱家军若定罪属实,求情者一并同罪。楼尚书自那日之后便告病在府,不过军器绝密泄漏,工部难辞其咎,司械司的主司以及掌握新弓图纸的相关人士都被解职拘留在各自府中接受刑部和大理寺的盘问。
宁衡看朱定北捏着拳头不言语,便问道:“现在禁军是谁统领?”
“禁军军印仍在秦大统领手中,陛下着禁军副统领武备、张非两人代行大统领之职。此二人都为天子门生,领二品将军衔,姻亲不显,并无派系。”
皇帝没有收回军印,说明他并没有动秦伍禁军统领位置的意思。而所谓天子门生,就是寒门子弟在武举中被皇帝赏识录用军中的人,而他们没有战过派系依然是纯正的亲皇党,不涉党争。
只要禁军不乱,京城就不会乱。
这多少让宁衡放心了些。
“长生?”
见朱定北陷入苦思,面色异常,宁衡怕他着相便唤他回神。
朱定北这才出声问道:“北境这场雪,下了几日了?”
暗卫首领看向宁衡,在他点头后,答道:“昨日传信回时,风雪仍未停,至今已有四日了。”
朱定北松开手掌,深深吸了一口气。前后不过五日,朱家便遭受如此大的变故,如果不是这场雪,在他阿爹遇刺当日匈奴和羌族早就挥军南下了。
“最早明晚,最迟三天,这场雪就会停,到时候匈奴和羌族就会出兵。”
他对北境的天气太了解了,那怕对于这一年鲜卑有过几场风雪已经记忆模糊,但北境的雪亦是断断续续,自他那场三年的雪灾之年后,便极少有连续超过八日的雪。
宁衡:“长生认为乌孙之战是假,他们假借这个机会结盟,共谋我大靖?”
“不错。”
朱定北扣紧右手拇指的指节,沉声道:“我们都中计了。”
“匈奴为何要选在这个时机攻占乌孙?他们动用那笔盗银又从何处买得粮食和牲畜?”朱定北眼中闪过冷意,“他们用北境互市之乱蒙蔽了我们的视线,真正供养他们的,是羌族。”
“但羌族人也同样遭遇灾年,他们如何保全了这么多牛羊,又哪里来的粮食?”
宁叔被朱定北引入思考,下意识问出自己的疑惑。
“呵,问得好。”
朱定北冷笑:“你们觉得,盘越掸国如何?”
盘越和掸国位于极难之地,喜热喜湿的谷物常年丰收,亦是这一次受灾影响最轻的地方。
盘越掸国曾在大靖第二世时投靠大靖自请为属国,又在第三世文宗帝晚年见叛出大靖。而近百年的时间里,他们将大靖的农事引入国土之中,将那蛮荒水泽之地变换成了粮田。当年他们如何独立的旧事且不提,到如今,盘越掸国虽然在兵事上仍有欠缺,但农耕通达,粮食高产,这也是他们有底气和大靖宁州叫板的原因。
但自从贞元皇帝登基之后,西南边境已经很久没有再起过如此大的战事。
前后串联起来,朱定北只觉得惊心,他此前只以为羌族会在宁州不敌之时插足战事在其中浑水摸鱼,却从未想过自始至终,羌族就和盘越掸国勾结的可能性。
如果,就是这两个盘越和掸国养活了羌族和匈奴呢?
不管是不是他们结盟联手,步步为营让大靖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此时大靖边防松懈,对于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朱家主帅蒙难,鲜卑驻军庸碌无能,朱家军群龙无首,再受匈奴假意败军的麻痹,几乎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金城驻守的朱家军已被因朱家变故而军心不稳,就算凉州军战力依旧,但孤掌难鸣,难敌羌族和匈奴。
——宁州看似防守稳固,实则脆弱。盘越、掸国、蛮族再联手羌族,倾军全力攻打,宁州靠着一个姚让,一个文臣右相,又能支撑多久?
这些财狼虎豹,已是虎视眈眈,只等时机一到,就会扑向大靖,裂土而分!
屋中几人细思恐急,俱是倒吸一口凉气。
朱定北的话却还未说完。
“你们以为,什么人能够将军器的绝密泄漏给匈奴?”
除非位极权臣,渗透大靖朝廷之中,谁又有这个本事将大靖绝密透漏,匈奴与大靖前后不过几天就造出几乎相同的神弓,这说明什么?在工部拿到楼安宁给的图纸后不久,军器的图纸就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北境、西境、南境垂垂危矣,又有李党走狗里应外合。
外忧内患,大厦将倾。
这个念头如同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钻进脑中,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
朱定北和宁衡在孤岛上隔绝了三个月,此时不过耳闻竟已想到如此深的隐忧,不,这已不算隐患,而就在外敌的计划之中!枉费他们身在其中自以为将局势看得分明,却竟是一叶障目当局者迷,完全看不到已经侵蚀大靖国本的祸事。
他们不认为朱定北是危言耸听,此时皆是心中惊骇。
宁家暗卫首领强自让声音如同之前一样平稳:“家主,是否请金令?”
宁衡沉眸,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问道:“皇帝不是这般冲动之人,是什么缘故让他如此坚决强召朱帅回京问审?”
撇开个人情绪,贞元皇帝是个头脑清醒的皇帝,他比先帝更有作为也更有远见,虽然为人偏执喜怒无常,但爱民勤政,绝不会如此昏庸地断送大靖国运。
暗卫首领仔细回想贯通,而后道:“这几个月陛下暗卫的行动频繁,大约一个月前,皇室暗卫频频在鲜卑府出现,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但家中信楼查到陛下并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朱定北与宁衡对视一眼。
两人几乎同时肯定,皇帝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梁家三少。
难道是皇帝查到梁三少匿身于朱家军中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急招朱振梁回京问话?朱定北便问朱家军军师古朝安如今身在何处,暗卫首领没能即刻回答,这让朱定北和宁衡意识到皇室暗卫和宁家暗卫对朱家军的军师大人并没有特别的关注。果然,暗卫首领道:“据属下所知,此次朱帅赴前线对敌古军师因抱病在身留在帅府中养病,与朱帅和小朱将军的家眷一样行踪未定。”
既不是因为梁三少,那又是什么缘故让皇帝做出如此昏聩的决定?
两人皆百思不得其解,宁衡于是对暗卫首领:“我手书一封,你即可连同金令送入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