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状元郎骑马游街而回。
陈府中难得的热闹,老夫人张罗着福果福包还有八宝米待年轻的家中无长辈的新科状元去给各府送福——贾家铭门庭独立,这些关系现在走动起来正是好时机。朱定北被老夫人打发着去门口迎人,又拉着宁衡去合计该送福到多少府邸上。
吹锣打鼓的声音传来,贾家铭一身喜庆红裳,下马之后,得了吩咐的陈府管家便开始给差役和吹乐的班子红封,喜得他们多吹奏了一刻,街闻巷知,给街坊也多分去一些彩头。
贾家铭面色红润,进了府便想换下状元服——游街的时候他便已经出了几层热汗了,赶过来的老夫人赶紧拦了,将他领到祠堂,上面供奉着陈阁老以及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还有新添的贾妍和张府外祖父母的牌位,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帮忙唱喏将他考取状元光耀门楣的事告知英灵们,等贾家铭叩足了三拜,将供奉呈给先祖,再点了三香烧足纸钱,才算了了。
秦府、楼府、镇北侯府和长信侯爷的贺礼已经送到,新的了状元郎送福的府邸也陆续将贺礼送来,老夫人在忙完之后便回府上了毕竟她可救急但到底不算正经长辈。贾家铭这一日经历了殿试、点状元、游街,已经是精疲力尽,便先将礼单放一放,明日再看。见朱定北和宁衡也要离开,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道:“今晚留下来好吗,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像做梦似得,踩在云端上,让他觉得兴奋又忐忑。
朱定北笑起来,“状元爷开了金口,我等哪有不允?你若是还不想睡,咱们去院子里喝杯酒如何?”
贾家铭欣然应允,两倍热酒下肚他才算缓了过来,听长生笑说已经将他骑马游街的场面画下来,给秦奚和楼家兄弟送去了,他脸上一热,抿唇笑道:“陛下已经当廷应允了我的请求,想必会借势很快将鲜卑监军代行吏治的政令推出,届时……我得偿所愿,只是怕今日当着陛下的面言辞用力过猛连累到你家里。”
殿试之前,皇帝会问什么谁也不清楚,朱定北和宁衡给他摸索过,猜了几个时政热议又比较棘手的问题,鲜卑吏治当然也在其中。
贾家铭有意到鲜卑府监军,而朱定北也有意通过它让别人明白鲜卑新军往后的归属,将他们和朱家军撇开关系,两人不谋而合,贾家铭今日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论早早就是和朱定北通过气的。
“不怕你言辞犀利,就怕这味猛药吓得还不够重。”朱定北放下酒杯笑道:“你把皇帝捧得越高,朱家就越安全。现在宫里宫外可都传遍了,状元爷在大殿上是何等的威风,不仅气势将马超压得抬不起头来,更把满朝文武震慑得夹紧尾巴,连皇帝陛下都说你是他人生一大幸事,何等威风堂堂,往后只管仗着这句话横行霸道,可不能露了怯给皇帝丢脸。”
贾家铭失笑,又将马超的应对说与他们听,朱定北同宁衡对视一眼,朱定北沉吟道:“看来马太傅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了,马超得了榜眼,恐怕已经恨透了你,好在你将离京赴北,否则难免在官场上遭小人算计。”
贾家铭今日殿试过后注定他与以往以内阁中书为目标的状元郎不同,他要走的是一条更艰难的偏锋之路,今日提出废鲜卑吏治以天子直辖号令三军,便是与文武大臣都结下怨果,在鲜卑的时候还好,往后调回洛京的话,已经可以想象到要受到多少人的为难和报复了。
贾家铭对此置之一笑,“长生,你说的没错,皇帝陛下对鲜卑新军早就心有成算了,我现在不过是推了一把,等日后陛下雷厉风行对鲜卑新军和监军再有大动作的时候,百官都会明白皇帝陛下的心意,到时候肯定不会明面上和我这个替陛下传声的人过不去。我只要安心完成皇帝陛下交代的差事,不作奸犯科,他们私底下想为难我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再说了,在鲜卑府多呆上几年,我难道会没有长进?你只管放心,虽然不敢托大,但自保之力我还是有的。”
说着,他有些苦恼道:“倒是马超,今日确实记恨在心,我这一走,只怕他会为难你们。”
马超为了这一次的国试可以说是费尽心思,这一年来连出门的时候都少,更为了名声把以前种种劣迹都收起来。他和马超同科同龄同窗,本就是被人们对比的对象,如今他赢得一筹马超想必不仅仅是恼怒遗憾那么简单了。只是他马上就要远走鲜卑,远宁侯府再能耐也奈何不了他,只是怕他私底下给朱定北找麻烦——至于宁衡,料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朱定北嗤了一声,“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他往后是文官,我好歹是武门,他若脑子还算清楚,就不会算计到我头上。”
贾家铭也是多嘴提醒一句,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罢了,见他心里有数就没有再多言。三人痛快地喝了一场,琼林宴后,皇帝果然召集六部大臣与军机处商议鲜卑监军代行吏治一事,见皇帝陛下心意已定,文武百官都没有做过多无谓的挣扎,纷纷将监军的人选提出,生怕被谁抢了先。
贞元二十八年,九月初,皇帝以雷霆之势定下鲜卑监军的新政,又授命当朝吏部刑部两位中年主司担纲监军亲使,令贾家铭在内的百名监军即日前往鲜卑府,就职任命。
送别贾家铭之后,朱定北才觉得有些冷清起来,他看着长大的小娃娃现在都已经展翅高飞鹏程万里,他心里多少有些为人长辈的惆怅——唔,看看赖在身边没走翅膀却又比谁都硬的宁衡,他心里的寂寥便霎时被冲淡了。
很快他也没精力拘泥这些私事,匈奴终于有了新动作——匈奴王吉尔令宣布了胡尔朵太后的死讯,举国大丧!
胡尔朵在匈奴四朝积威,权势滔天,她一死,多少人朝她留下的势力瓜分而来,但匈奴亲王们全都无功而返。他们到此时才发现,老谋深算的胡尔朵太后,若是没有让匈奴王真正消化自己的势力的话,是绝对舍不得“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大靖皇室和羌族等各国受到讣告,也发了国书致哀,这个代表着匈奴王室最高权势的女人陨落,各方心思便就动起来了。
几国之间私底下如何较劲尚且不提,胡尔朵终于“死了”,朱定北得到消息十分高兴。自从发现胡尔朵身死人替之后,他和宁衡都没有声张,反而接着这个缺口安插了一些人在胡尔朵给匈奴王留下的亲信之中,此时匈奴王终于要将这些人抬上明面,化为己用,朱定北如何不高兴?他早就等不及这一天了!
宁衡同他合计了几天,但这些人都得不少时间才能得到匈奴王的器重,因此收网的时间尚早,便也没有多做设想。
朱定北又说:“胡尔朵不是新丧吗?扶风郡那边也不能太安静了,咱们不妨炸掉一处山脚,使人散播山体滑落坟墓被被山神冲垮之类的,我却要看看,会有什么人来探望胡尔朵这个老祖宗。”
宁衡应允,郑家那里查不到有价值的事情,胡尔朵墓这一条藏得如此之深的线索竟然也没能让他们掌握多少有用的东西,实在让人不甘心。
既然山不就我,我便去山,正好胡尔朵新丧,想必除了匈奴王之外还有很多人要怀念故人,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
等他安排好这件事,朱定北忽然听宁衡转开话题道:“胡尔朵国丧后,陛下召我入宫动用宁家在匈奴埋的暗线在匈奴做了些小动作。他当时,问起你我,我同他说,你的身体已经被宁家的大夫调理得差不多了,定是长寿之人……往后,你便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在府中藏匿锋芒了,多在外走动走动,否则等你袭爵,洛京的世家人怕是要以为镇北侯府是好欺负的。”
他说着,面容带笑。
朱定北错愕,惊了一会儿才呐呐道:“怎么忽然便提起这一遭了?”
宁衡笑着道:“你该体谅你阿爷,他老人家岁数渐长,如今他重入鲜卑的战绩慢慢淡下来,洛京的世家想必有人想动些歪脑筋,不如趁势让你袭爵,让镇北侯府一展新锐的面貌。”
朱定北牵了牵嘴角,半晌才叹了一声道:“阿衡,你不必为我如此费心……不论是鲜卑新军还是朱家军,我都没有再入军中的想法了……”
宁衡却是不信,低声道:“我知你已经在谋划攻打匈奴羌族,到时候,你还忍得住待在洛京这个小地方吗?”
朱定北语塞,终于承认了自己蠢蠢欲动的野心,叹道:“阿衡,果然最懂我的人,非你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