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自从马超“死”后,远宁侯爷身体每况愈下,二月农祭之后便辞去了太傅一职,以远宁侯爵位荣养,不再上朝。
朱定北心里清楚,这是甄飞河给马源的警告。马超没有死,反而以这种极端的方法逃离,马源身为教养人逃不过责任。他让马超和宁家嫡系离心,甄飞河当然容不得他,不过马源在洛京多年的经营也不是白做的,他辞去太傅一职荣养在府顺应情理,但若在这个关头远宁侯府再出是非,那就是过犹不及逼得马源叛出自己。
甄飞河有太多把柄在马源身上,不能要他的命封他的口,自然得给他他想要的荣耀。
才别朝堂两个多月,马源竟生出一丝陌生感,禁军将他一路带来他心中便有许多的念头,怀疑皇帝发现了他的不忠,也怀疑是甄飞河做了初一不够还想做十五断他的活路。他想了许多许多,但当他看到大殿上的情形,那跪了了满地的大臣,还有跪在正中央的大臣们,他从朝服中隐约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心下惊疑不定,在气氛诡异的大殿上叩首跪拜。
“臣,远宁侯马源,拜见陛下。”他抬了抬眼眸,感觉到皇帝陛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垂下了头。
“远宁侯,你抬起头来。”
“是。”
“看一看,你身后的人。”
皇帝一个声音马源一个动作,待看清这些人确实是他最不愿意辨认的人,马源脸色骤变。
贞元皇帝凝声道:“远宁侯,三日前,你对朕口述的那些事情,当着朝臣百官的面,再说一遍。”
三日前?
三日前皇帝陛下携皇后出宫探视病中的国丈爷,在远宁侯府用了午膳才回宫。这中间,原来远宁侯爷已经供述了什么?他也是知道内情的人!
百官惊骇,就连首告的高明非也吃了一惊。甄飞河更是心下剧跳,藏在官服袖中的手狠狠捏紧,埋头没有让人看清他脸上扭曲的阴狠。马源!原来是你!害得我族几百年满盘皆输,该死!该!死!
但没有任何人比马源自己还要惊愕!
他供认了什么?三日前皇帝不过慰问了他几句,在远宁侯府留了一顿饭,听皇后和他说了一些家常,他到底供认了什么?
马源脸色一白,喃喃喊了声陛下,抬头看高坐在龙椅上的被玉旒遮住脸看不清表情的皇帝,被他森冷的眼神看进眼底,马源打了一个哆嗦,猛地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要让自己,指认这些人!!
马源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揪出这些人的,皇帝又知道了多少,可他查到了自己,甚至现在愿意给自己一个恩赦的机会,马源心里便明白,这是最后的唯一一次机会,如果他不配合皇帝,那么,他的下场会比这些人更惨痛!
马源几乎控制不住要看向甄飞河所在的方向,但是他忍住了。
皇帝未必已经揪出甄飞河,如果他顺了皇帝的意,将这些已经成了废棋的人推出去顶罪,或许也能变相地保全甄飞河,如此一来不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也算给甄飞河立下最后的功劳,不至于让他对自己赶尽杀绝。
就算他真的不念旧情,不怕自己抖出他的隐秘,他想要活路也只有皇帝能给他。
他的亲生女儿是当朝皇后,他是国丈!他有二品远宁侯爷的身份!这些,远比甄飞河的利用和利益勾连来得可靠太多太多,他登时有了决断!
心思百转不过一息之间,马源已经扑在地上叩首道:“陛下!陛下之命,臣莫敢辞!正如臣三日前所说,臣亦险些受奸人蛊惑犯下大错,臣自知有罪,亦不愿意陛下被人蒙在鼓里,坏我大靖根基。臣所知的,有已经伏法的前中书令贾怀恩,还有前刑部尚书李达深,还有便是右尚书侍郎高安北,以及御史林讼。臣本留有与他们的书信为证,但被一场大火焚毁,如今想来定是有人知臣欲对陛下尽忠,害臣性命!多亏陛下明察秋毫,才没有让此等大逆不道的罪行掩盖。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辩解,请陛下重重发落,还我大靖清明朝局,免遭小人之祸!”
远宁侯爷辞色锋利,话音铮铮有声,一番话后,百官只觉冷汗又出了一层,人人屏息不敢呼出一口气。
被御林军围在中间的众人有几个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太医们赶忙抢救,林讼更是一口血腥喷出,死死地盯着马源,满眼不敢置信。
钱振林失控地骂道:“是你!是你这个小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小人……”
他也是从边境军提拔到兵部的,见状猛地抓过一名御林军的手,脖子狠狠朝刀锋上撞去!那名御林军要阻止已经晚了,太医赶紧扑上去捂住他的脖子,但伤口割得太深,整个喉管都割破了,鲜血汩汩流出,他睁大眼睛盯着一个方向,嘴巴艰难地张张合合,太医看起来,他重复的是“不得好死”“不会放过”,他们拼尽全力,全仍然回天乏术,钱振林很快就咽了气。
“陛下,臣等无能请陛下降罪……”
吴太医等人牢牢记得皇帝说的问罪的话,连连告罪。
贞元皇帝冷漠地看了一眼,“把钱振林拖下去五马分尸,他家中男丁无论大小,全都同刑!你们……”他看着其他几个被钱振林的举动吓到,却也想求死了事的罪臣,“禁军统领听命。”
“臣在!”
一直充当隐形人的董明和应声道。
“董明和,你亲自率禁军把这些人,还有没有落网的李达深,府中上下不论男女全都关押到缉拿到午门,家丁府兵反抗者就地击杀。东升,你派人待命,他们,但凡谁寻死,立刻传令将他们府中男丁妻女行五马分尸之刑!”
“臣领旨!”
“臣遵命!”
董明和和东升应声而动。
满朝百官都被皇帝的狠绝吓得噤声,那些还打着求情主意的人此时恨不得皇帝陛下赶紧将他们处置了事以免牵连到自己。
林讼等人骇得面无人色,纷纷扑地哀求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皇帝冷眼看着,半晌才慢声道:“穆和。”
“臣在!!”
被点名的新就任的刑部尚书穆和浑身陡地一个激灵,提心吊胆地应答。不仅是他,就连董宰相也缩紧尾巴,皇帝的声音在他们耳中犹如洪钟,每出一声都是嗡得一响,让他们不敢有分毫的分神。此时听皇帝点到穆和,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因此都绷紧了脊背。
“去让人备下刑部案卷供书,备齐笔墨,让他们当廷写下自己的罪责。百官与朕,同审。”
“是陛下,臣这就安排!”
见皇帝不是刁难自己,穆和也不敢假于人手撑着已经麻木得踩得发麻几乎不能走路的双腿去准备皇帝所需的东西。
等笔墨和供书在十一个大臣面前摆好,贞元皇帝才道:“你们仔细地想,想怎么回朕的话。如果你们不懂得怎么办,你们观钱家刑罚的家人应当知道一些内情。到时候由他们供述,你们言不达意或是隐瞒疏漏的罪过,有一条株连一族,少两条株连两族,九族死光了还有十族,都死绝了还有儿女姻亲,你们,可明白朕的意思?”
贞元皇帝此话一出,当即又有几个置身事外的朝臣瘫软在地。
无他,他们与这林讼等人身有儿女姻亲关系!
林讼之前喊冤喊得最大声,在钱振林之后最先晕厥过去的也是他。不过太医早就防备着这个情况,一针下去将他扎醒来,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林讼又一次后悔,为什么之前犹豫不曾再第一时间撞死在大殿之上。可惜,一切都晚了。
安坐在镇北侯府的朱定北,在得知禁军缉拿李达深等人的家小的时候,一口气才缓缓吐出来。
他绷得太紧了,这一场关键之仗,在宁氏党羽剪除成一个再不能改变的死局之前他都不敢有片刻的放松。而现在,终于!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宁衡握紧他的手,抬手给他擦拭脖子里的汗水。朱定北忽然抱紧他,不能抑制地颤抖,“阿衡,我们得手了?我们胜了?”
老侯爷听他哽咽不自信的声音,原本想斥开他们的话也吞回了嗓子里,没由来一阵心酸。
宁衡紧紧回抱他,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安抚地用侧脸磨这他的额头,轻声道:“长生,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古朝安和老侯爷对视一眼,皆握紧了拳头。
朱定北身体一松,顺着他的脊骨抚着,憋了一会儿才稳住声音,他推开宁衡,坚定道:“我会赢的,谁也无法阻拦我。便是神佛,我亦遇神杀神,遇佛灭佛。甄飞河,匈奴,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宁衡拿帕子擦干他眼角的湿润,坚定道:“会的,我们一定会的。”
朱定北笑了笑,转身对水生道:“通知朱响行动,甄飞河,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有这个人,他绝不允许他逃城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