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另一边,太后皇后屡屡赏赐锦芳宫,皇帝凌清辉很清楚她们的想法,对于太后劝他亲自去锦芳宫看看不免觉得厌烦。
然而太后说这话时气氛太好,让他不好开口回绝,只得答应了。
本想着走个过场即可,没想到锦芳宫秀女们大方又热情,一句话带七个钩子八个弯,彼此之间指桑骂槐,面圣奏上含沙射影,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
凌清辉最怕的就是在后宫还不能放松,这也是他不想选秀的原因之一,如今面对一群女中书,顿觉头皮发炸,支吾两句就带着周瑞祥逃也似的离了锦芳宫。
周瑞祥跟在后头气喘吁吁:“陛下,咱们是这就回清暑殿?”
凌清辉用力摇头:“不行不行,回清暑殿难免经过松鹤斋,万一太后又在半路等我可怎么是好?”
“那,那咱们去哪儿啊?”周瑞祥很是担忧,皇帝的銮驾、卫队都还在锦芳宫外停着,只带了他和徒弟小福子逛锦芳宫花园,如今逃离方向不对,只有两个太监随同,岂敢叫皇帝乱走呢?
“不妨事,锦芳宫花园我小时候常来玩,从这里出来就是一条长廊,再往东走还有一处凉亭,我记得叫会芳亭,正好可以歇歇。”
“哟,会芳亭奴才认识。那里是锦芳宫与绣芳宫的交界,四通八达,离着茶膳房也近,陛下歇歇脚,奴才还能取些茶点来给您用。”
一主一仆随意说着,就走上了长廊。
“你这样不行,肩膀放松,对,目视前方,走慢一点啦!”
这声音柔美动人,凌清辉不由得顿住脚步。
随即又听到这声音说:“你动作要慢,脚跟先落地,这样走路显得庄重。”
又有一个脆亮的声音说:“唉!我仪态还是这么差。嬷嬷说,如果专门找人狠训我三个月,还是有希望的,但现在这样,恐怕过不了关了。吕姑姑也说,我想通过宫女选拔有些难了。”
凌清辉听了这话,又想一想所在位置,便明白了,这长廊外头是一片草地,景色不错,偏僻安静,又距离绣芳宫不远,多半是两个秀女在说话。
凌清辉隔着墙闷头直乐,那个清脆声音的也不知道规矩是怎样的差,竟然被嬷嬷姑姑直接判定连宫女选拔都过不了,又凝神细听。
柔美的声音说:“你这么想留下吗?”
“嗯!你难道不想留下吗?”
“不想,我希望早点落选回家。我爹娘都盼着我回去呢!”
“哦,对,你有亲人在等你,还有你表哥。哎,我回去也没人等我,没人稀罕我。我就想着能留在宫里,做个粗使宫女就行,总不会比种地逮田鼠累。”
“兰兰,其实我觉得留下并不好,你看前天那四个人,因为打架都被掌刑司的嬷嬷们打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吃饭她们还要罚跪。听说晚上手肿起来根本握不住笔,昨天写不完宫规又被加罚,那个李素梅半夜哭得瘆人,我做了两晚上噩梦了。”
凌清辉眨眨眼,听这意思,昨天有人打架了?
清脆的声音说:“可是在宫外也会挨打啊!而且那些人打起来更没有分寸,我经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也学会了,他们打我我就打回去。”
柔美的声音颇为惊讶:“啊?你,你会打架呀?”
“是呀。农忙时候抢活干,很容易吵起来,那些野男人谁会管你,你必须得跟他们打,把他们打得不敢找你麻烦,才能安静干活呢!”清脆的声音里带了点欢快,“我一开始什么都不会,被打得眼前发花,后来就知道抱着头,再后来我就用脑袋撞他们裤裆,一撞一个倒,再扑上去抠他们眼珠子,用手肘砸他们鼻子,他们就再也不敢惹我了。”
凌清辉瞬间瞪大了眼睛,心想这还招来个豪杰大将呢?
清脆爽利的声音又说:“可是我来宫里这么久,哪怕规矩这么差,嬷嬷姑姑都没打过我,那个小竹竿我一开始以为是打人用的,外头地主婆就拿东西抽人。结果只是姑姑不想频繁弯腰,有个长杆子方便她站着纠正我的坐姿。我觉得宫里挺好的,比外头好。”
说着又叹了口气:“唉,那些尚仪局的管事都不喜欢我,就只有郑嬷嬷和吕姑姑和气。郑嬷嬷前天还说会抽空多帮我训练,争取让我留下,结果又出了她们打架的事,昨天那个楚尚仪特意过来对郑嬷嬷说,让她别管我的事,考评册子高分的都能打架,我这样好几个下下的更不能留。还说民间的女子就是比不上官家的小姐,声音那么大,我全都听到了!我们民女怎么就不好了?哪怕我们都不好,难道姐姐也不好吗?我一个干粗活的要什么仪态啊?都怪那个李素梅,还有那个秦双瑶!就因为她们打架,嬷嬷姑姑替我担保也没有用了,我讨厌她们!我真是恨死她们了!”
清脆的声音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气愤,还带了点哭腔,凌清辉虽然被她声音震得恍惚,却也不由得同情起来,楚尚仪平日就是个刻板教条的人,绣芳宫又出了打架的事,自然更加严厉,像她这样声音洪亮不温柔的人,确实更难通过宫女考核。
柔美的声音有些焦急:“兰兰,别哭啊,如果我中选了,我就问楚尚仪要你,楚尚仪不答应,我就去求皇上,如果成功落选了,我带你回我家去!”
“可是,你回去后就要嫁人了呀,我总不能跟着你去婆家。”
“我让父母收你做养女,他们会答应的。”
“那到时候夫人和老爷还得操心我将来,当人家女儿,白骗一份嫁妆,哪有这样做人的呢?我不能跟你回去。”
“可你不是说不想回家吗?”
“不回家也有办法,我想着,宫里不是给路费吗?我能不能自己把路费要过来,就说要回家?”
柔美的声音有些紧张:“你要做什么呢?难道是偷偷留在宫里?”
“那怎么可能!私自滞留宫廷,被抓住肯定活不成了。我是想啊,把路费当生活费,然后在京城富人家里找点活做,这样不就留下了吗?”清亮的声音说着说着又雀跃起来。
柔美的声音里带了些惊讶:“看来你想留下的决心真的很大啊!”
“我没有退路嘛!”清亮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你肯定能留,却不想留。我肯定留不下,却必须留下。怎么活得都这么不如意呢!”
“是谁这么不如意啊?”凌清辉听够了话,便从长廊拐角处绕了过来,见两个女子一粉一绿,一高一矮,一秀美一黑瘦,不由得笑起来。
两人见到他俱是一惊,身穿淡粉春衫的女子惊呼一声,忙转身回避,另一个穿着翠绿长裙的女子忙将粉衫女子挡在身后,怒道:“你是哪里来的臭男人,也敢到绣芳宫撒野?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凌清辉迎头被骂了一顿,人都傻了,愣神半天才说:“我,我乃皇室子弟……”
“什么黄室子弟,我还绿房姑娘呢!宫里头除了皇上,其他男人只能是太监,你从哪里翻墙进来的?再多看我姐姐一眼,眼珠子给你抠下来,命根子给你剁下来!还有,掌刑司嬷嬷很会打人的,一鞭子下去保管你能看见你太奶奶!”
凌清辉看眼前女子圆睁双眼,如同一只应激还要护崽的野猫,不由得出神地想着,这清亮的声音方才对着她姐姐的时候,是多么悦耳动听啊!怎么轮到朕就只剩挨骂呢?还骂得这么凶。
“绿房姑娘”又叫道:“你此刻走了我就当没见过你,大家桥是桥路是路,各不相干,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人抓色狼把你阉成太监了!”
周瑞祥实在不能沉默了,若叫太后知道,不说这女子下场如何,他肯定要因为护主不力被骂,因此上前一步说道:“大胆,我就是太监!”
这话接得离谱,凌清辉没绷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绿房姑娘”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是太监你不伺候皇上,跑这里干什么?”
粉衣女子闻言一惊,随即脸色大变,忙探出头来快速打量一下,悄悄拉了拉身前女子的袖子:“不对劲,不对劲,你快问问他是什么皇室子弟。”
“绿房姑娘”仍未意识到问题,用力一点头,对凌清辉说:“我姐姐问你,你是什么黄室红室子弟?”
看粉衣女子简直要晕过去了,凌清辉忙说:“我就是皇上,并不是什么……翻墙的臭男人。”
“绿房姑娘”睁大了眼睛:“你是皇帝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