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间,春花秋月等人早忙忙端了两个盘子过来,瓦罐里焖得软烂的猪蹄,脱了骨的烧凤爪,老汤卤的牛腱子猪心肝攒了一大盘,白萝卜炖的鲜羊肉一满碗,酱肉包子一笼,枣泥小馒头一品。
春花笑道:“娘子,米大姐说肉粥喝光了,新粥还差一把火,叫娘子别急,叫何嬷嬷先喝点羊汤暖暖。乔红案正给鸡翅去骨,蔡司膳说老夫人喝粥时候爱吃点小菜,她一会儿炒好了一总的送过来。”
何嬷嬷直道罪过,到底拗不过晴翠,只得说:“我就在另一桌吃吧,娘子莫要和老婆子较劲了。”晴翠只好答应:“你们把我没动的先给嬷嬷挑几样。”
何嬷嬷啜了几口汤,又咬了一口包子,看那猪蹄凤爪都去了骨,很是高兴,她向来爱吃这些东西,轻轻夹一筷子,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唇齿留香,不由赞道:“乔红案这手艺越发地好了。”
晴翠边吃边问:“嬷嬷,这阵子你还好吗?天也冷了,我去紫宸宫玩总遇不到你,她们说你也怕冷。我这里有王大夫开的方子,你也跟我一起吃吧?”
“我在家呢,”何嬷嬷笑道,“娘子不用牵挂老婆子,老婆子好着呢!陛下赏的宅子丫头都好,我还没从行宫回家,她们就先烧好热炉子等着了。我倒是比京城老爷们还早到家,早暖和好几天。”
这事晴翠知道,何嬷嬷和她一样有寒病,因此太后与皇帝虽然和朝臣赌气不起驾回宫,却早早安排好了马车随从,护送何嬷嬷回京城宅子。天寒地冻,陈玉芝等人撑不住又下不来台,想找奉圣夫人说和,陈夫人等人去了雅乐居才知道何嬷嬷早回京了。眼见着皇帝这是铁了心今冬不走,众人才终于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不多时蔡司膳便送菜过来了,黄澄澄的小米粥,油汪汪的煎鸡蛋,莲花白的嫩心用蚝油爆得糊烂,腌雪菜切碎拿肥瘦碎肉丁呛了一盘,鸡翅猪尾巴细细去了骨,新出炉酥脆的烤面饼叠了一竹篮,又有四碟小咸菜,好配那清汤小馄饨、鸡丝龙须面。
何嬷嬷忙起身谢过:“怎么敢劳动姑娘们这样辛苦,实是罪过。”
众人都笑道:“妈妈劳苦功高,该我们伺候。”
一老一少欢天喜地吃了顿饭,何嬷嬷起身,从玉堂殿后走到主库房,见静悄无人,便往芙蓉园走。正好遇上郑嬷嬷急急过来,见何嬷嬷忙行礼问好。
何嬷嬷笑道:“小芳,这么急要做什么?开这边库房收东西吗?”
郑嬷嬷道:“这倒不是,只是听说您来了,所以我赶过来看看。”
何嬷嬷知道郑芳是担心晴翠身边没个大嬷嬷守着,见客不妥,笑着摆手:“我今天来可不是做客的。你们方才都在锦仙殿忙着的吧?走,咱们去锦仙殿。”
晴翠忙问道:“嬷嬷,锦仙殿现在正忙,恐怕人多挤到你。”
何嬷嬷笑道:“既吃了饭,就该干活。老婆子去锦仙殿看看那帮小猴子,也替替你的嬷嬷们。”晴翠忙说:“嬷嬷来了就坐这里陪我说说话,咱们玩一会儿。大雪天使唤嬷嬷干活,叫陛下知道了还不得骂我啊?”
何嬷嬷道:“他骂你做什么?我就是来帮你忙的。你宫里三个大嬷嬷今天忙不过来。”
看晴翠一脸困惑,何嬷嬷道:“娘子忘了?今儿事情可不少呢,又要接收东西入库,又要赏给宫人银钱,听说她们还得备办娘子吩咐的被褥,哪里忙得过来?”
何嬷嬷走路极快,说话间已到了锦仙殿,正赶上少府的人送完一茬回去,殿里难得清闲,刘嬷嬷与秦嬷嬷都放下手上的活,先后赶来与她见礼。何嬷嬷摆手道:“我是来帮忙的,各位都去忙你们的。咱们争取一天完工。”
晴翠连忙阻止:“一天忙不完咱们就多干几天,何必硬要赶在一天呢!你看雪那么厚,年轻人走着都打滑,我怎么好意思叫你一个老太太替我操心。”何嬷嬷笑道:“我才五十的年纪,哪里就老成那个样子了?也不用我亲自做什么,陛下说我就帮你压个阵,省得再有虚报争抢骗赏银的事。”
晴翠诧异道:“还有这事?便是真有,也不该把嬷嬷从家里叫进宫来干这事啊!我闲着无事,自己盯着也算打发时间了。”何嬷嬷忙说:“这可冤枉陛下了,他并未给我派活。只是我刚从行宫回来就得知我老母亲病了,她又不肯离了老家,我只好赶去京郊看她。昨天刚回来,才知道是娘子的好日子。”
何嬷嬷笑叹道:“所以今天我入宫来给太后和陛下请安。”
郑嬷嬷凑趣道:“恐怕嬷嬷不是来请安,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喜酒没我的一杯呢?故此顶着风雪就跑来了。”
何嬷嬷抚掌大笑:“我一进宫,侍卫跟我说,太后已免了大家请安。我就想,哟,莫不是我们太后娘娘神机妙算,算到我今天要来骗吃骗喝了?所以我就直奔着陛下和娘子这里来了。刚才正好截住陛下,陛下说:‘原是请了,我还打算叫你念圣旨呢!只是留下的丫头说你回娘家了,我想着你难得和老母亲聚一聚,做什么硬要叫你来受这个累?因此没请。’陛下还给我指路呢,说娘子的昭阳宫现正办大席,有的是好吃的,可把我高兴坏了,这不,一溜儿奔来,果真骗到了一顿饭。”
众人大笑。
笑够了何嬷嬷才又拉着晴翠的手,认真地说:“陛下方才特意嘱咐我,你这里干活的不缺,但东西来了必须有个主事的人负责接收,指挥力工们搬到某处。你这三个嬷嬷昨日委实太辛苦,我既然来了,又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何必推辞呢?”
晴翠说:“就多搬两天的事嘛!嬷嬷们累了我们就叫少府迟些再送。”
“不是这样说的,”何嬷嬷摇摇头,“府库一开,该运出多少东西,单子上是一笔勾画。昨天少府送丝线和琉璃、瓷器就乱了套,夏少府卿今早就来请罪,说一百箱金丝软线该当昨日全部出库,结果只送了十八箱,十箱琉璃摆件送来五箱,二十箱瓷摆件送了两箱,布匹更是送乱了套。这就导致出库的记录和这里收库的时间对不上了。这是严重失职。陛下暂且没罚他,准他多记一笔备注。老婆子正好也在一旁,所以自告奋勇来帮娘子收库。”
三个嬷嬷都脸红:“是我们做事不行,倒累得老夫人还来辛苦。”
何嬷嬷和蔼地说:“这也不怪你们,少府原该集齐人手,将一样的东西一起送来,这里收下了,下一样再来。是少府昨日自己慌了神,乱了手脚,他们是办老了事的,不该出现这样的疏漏,不然少府卿也不会来请罪了。今日他们还有那百箱千匹的东西要送,若是送乱了,你们这里要收拾到什么年月才能理清?”
正说着,少府的力工果然拉着大小几十辆木排车来了,四个嬷嬷哄然散开,各自守一块阵地,郑嬷嬷与刘嬷嬷是内务熟手,自然不在话下,秦嬷嬷如今也历练出来了,带着春花秋月做事也是有条不紊,何嬷嬷虽然刚来,却对锦仙殿极为熟悉,竹香金书跟在她身边,各样绸缎分门别类入库,比昨日快了很多。
待到正午,最后一车丝缎入库,何嬷嬷发话了:“少府的人且等一个时辰后再来,下午仍送布库的东西。若布库的都送来了,下一车或者器皿库或者银库药库珠宝库,先打发个腿脚快的来说一声,我们好开库房等着。”
众人都应了。
何嬷嬷又说:“今天你们有一样物事落了,下午记得把出库的单子带一份来,我们这里好核对。”
领头的忙答应了:“下午一定带来。连着上午的也会整理好交给夫人。”
“好,诸位都辛苦了,回去吧。吃过午饭再来。”
有何嬷嬷指挥,大家果然轻松许多,下午更加有条不紊,只是天擦黑时还有多架屏风以及条案未送来,别人未见如何,夏安先急了:“一群废物!今儿我带兄弟们守着,便是半夜也得全都入库!”
何嬷嬷笑道:“小公子,你别急躁。那屏风条案都是金贵东西,磕了碰了不好交代。天黑即停运其实是少府卿稳重。何况今天绸缎布匹都是上千,纱线棉花也重,大家也累了。剩下那点东西,明天一个上午也就都运来了。”
夏安殷勤给何嬷嬷捶肩膀:“我爹啊,在家干活也这样!逢年过节的,客人一多他就容易忙乱,又怕薄待了这家爷爷,又怕冷落了那家叔叔,还要派人去太太那里问问女宾招待得如何,他就这么个人,倒是辛苦老奶奶忙了这一天,真叫人过意不去。今天我请老奶奶吃饭,算作赔罪。赶明儿闲着了,我请您家我弟弟往南山玩。”何嬷嬷笑道:“那敢情好。我那个孙子,跟猴儿一样,他爹白长了这么个年纪,对着儿子只会打骂,有你这么好的兄长带着他,我可就放心了。”
晴翠托腮看着夏安:“元福,我管嬷嬷叫妈妈,你管嬷嬷叫奶奶,真好,来,叫我一声姑姑听。”
夏安摸摸脑袋:“娘子,你别嫌我啊!我可不是胡讲的,我今年十六,何奶奶五十了,我不管她叫奶奶,也不像话呀!您那是跟着陛下叫,自然就该长我一辈。”
“哼,我看你就是个狗腿子,跟我抢何妈妈!”晴翠下巴抬得高高的,“我可说好了,何妈妈来我昭阳宫,那就得我管饭。连你小子都是我管饭,不许你跟我抢!”
夏安乐不可支,连声笑道:“是是是,您管饭。这里主子是您,我都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