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回到昭阳宫,凌清辉洗漱完毕上床躺下,一转头就看见被窝里小猫眼睛亮亮的,一副等着他交代的表情。
“还没睡呢?”
“等你呢!”
凌清辉装傻:“现在我来了,睡吧。”
晴翠等了半晚上,自个儿琢磨得挠心挠肺,便摇晃着凌清辉不让他睡:“快说说嘛!你该不会是没问出来吧?真笨,还不如郝士多有本事。”
凌清辉最听不得这个,一骨碌翻身转过来:“我能不如他?我一刻钟就问明白了!”立马竹筒倒豆子都给晴翠说了。
晴翠目瞪口呆:“太后对着亲侄女也这样啊?”一时有些同情皇后,又有些释然:“皇后挺喜欢你的,太后这么说确实太让人伤心了。”
凌清辉摸摸鼻子:“她今天哭着说了很多,我才想到我其实没考虑过她的感受。当初选太子妃也是母后自己定的,父皇就听她的选了伯盛。”
“那往后你打算怎么办?皇后娘娘是怎么个意思?”
凌清辉有些发愁:“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跟她实在合不来,今天本来想好了多哄哄她,让着她一回,结果最后又吵起来了。”又忍不住抱怨太后:“她就不该乱点鸳鸯谱!”
晴翠劝他:“你还是缓和一下吧。如今孩子放在皇后娘娘身边养着,你总不能连孩子也不管了吧?看孩子再吵起来,小孩多难过啊!”
凌清辉取笑她:“还没当娘呢,就对孩子这么好了?”
晴翠撇嘴:“我没当过娘,还能没当过孩子吗?”突然又想到自己被扔在雪地里的事,心情更差了。
凌清辉猜到了原因,忙安慰道:“孩子长大了都离家,新成立的才是长久的家。往后你调养好了,我们也生一个小孩……”突然又想到李素梅,下意识摇摇头:“不生不生,不生了,平安最重要。”
晴翠已经比李素梅刚没时好了些,躺在床上看着金丝帐顶:“人家都说,后宫的女人要是没个孩子,晚年就很惨。”
凌清辉说:“把王碧玉那孩子给你。”
晴翠嗤笑:“算了吧你,王碧玉那孩子肯定是淑妃的,哪能给我啊?我也不想要她的孩子,跟她合不来!”
凌清辉叹了口气。
安静了一会儿,晴翠才说:“我是想要个宝宝的。我这些年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飘飘荡荡,飘来了京城。大家待我虽然好,我却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那日诗会,看着李素梅在那说有了孩子以后的打算,我才忽然意识到,我缺少个血缘亲人。”
凌清辉张张口想劝她,又觉得这安慰也虚浮,他不独属于她一人,也无法将她缺失的父母之爱补偿给她。
晴翠继续说:“我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想,如果我有个孩子,我要怎么去养她爱她。家里的碗要是摔碎了,我就攒钱再去买个,不会把她打得浑身都是血。我们要盖一座漂亮的房子,用好多层泥把墙糊得厚厚的,再去城里买一块花纹漂亮的粗麻布糊在窗户上,冬天农闲时候我就抱着她唱歌,我们在房子里暖暖和和的。春天雪化了,我就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她就坐在树荫下,吃着牙牙饼看我干活。”
晴翠叹了口气:“但我穷光蛋一个,住的都是破庙,也只能想想罢了。幸好遇到了你,我都不用担心怎么盖个房子了,我的孩子冬天也肯定不会生冻疮。我想生她,想把我没有得到的和现在拥有的都给她!”
凌清辉怔怔听着,眼前渐渐模糊,又不敢喘大了气,叫晴翠听到,她肯定又要笑话他。
直到呼吸顺畅了,泪痕也干了,他才轻轻转头。晴翠抱着他的胳膊,早已睡熟了。
赶在重阳节前,宫里为皇长子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宴会,庆贺他在这人世间扎根落脚。
皇后心里有怨,满月宴办得中规中矩,没压规模,但也没超出一星半点。好在宫妃们几乎都来了,花团锦簇的也热闹。
皇长子仍旧照太后与皇帝的意志记在李宝林名下,由皇后亲自抚养。整场宴席皇后全程黑脸,连抱也不肯抱一下孩子。幸好宴会只是后宫小聚,事情不曾传到宫外。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早已不被准许入宫朝贺的吕国夫人,在半个多月前就被皇帝下旨召入了宫,且在凤仪宫一直住到皇长子满月宴后三日才离开。皇帝态度的转变加上皇后亲自抚养皇长子,一时之间又令宫里宫外窃窃私语。
重阳节后,宫外又传来消息,代国夫人身体不太好,太后忙命太医去诊治。
凌清辉被难产死亡的事吓得不轻,至皇长子满月宴前,时不时就要看太常寺回奏的李宝林奠仪细则,心情更加不好。
回宫后凌清辉便不似前两年那般依次召见,更对有喜这事多了一点排斥,除了时常过问一下王碧玉,便是回昭阳宫窝着,再不然就是在自己寝宫待着。
晴翠推他:“你每天路过寿仙殿,没觉得有人热切地盯着你?”
“看到了!跟狼见了肉似的,”凌清辉抱着枕头没精打采的,“活着有什么不好?不缺吃不缺喝的,又不是不生孩子就要挨打,做什么见我那么热情。”
晴翠嗤笑:“看你说的!前代无子妃嫔,等皇帝死了就去守皇陵了,甚至还有几朝太过野蛮,勒令妃嫔殉葬。本朝行德政,无子的可以在后宫养老,或者回归母家,有子女的可以出宫在公主府王府养老。这些个没宠爱的小宫嫔,母家依靠不得,宫里又没趣,哪可能不盼着有个孩子打发寂寥?”
“唉,生也苦,不生也苦,”凌清辉翻过身来,“你也劝劝她们,别总惦记那点稀薄宠爱,跟着你混又不缺衣少食,何必冒险生育?”
晴翠啐他:“这话你说得,我可说不得!谁敢说给你生孩子是个风险大没收益的坏事?怨望还是要欺君?何况我说这话,别人听吗?哦,我天天霸着你不放,跟别人说别惦记圣宠?多亏心呐!要说你自己去说。”
凌清辉想想这话也对,只好打消念头,一时又烦恼起庶长子这事:“将来我就让这个孩子登基?”
晴翠捂耳朵:“我耳朵坏了,听不到。”
凌清辉将她拽到怀里,小声说:“咱俩还见什么外?我为难死了,你还在这里不疼不痒的。”
晴翠从被窝里钻出来,顶着一脑袋乱毛看着他:“你为难什么?不管将来谁登基,难道不都是你的孩子?”
凌清辉啐她:“你也知道都是我的孩子?于我有什么区别?于你区别可大了!我在为谁烦恼将来?没心没肺的猫!”
晴翠扁嘴:“那你想怎么样?又想我怎么样?皇后娘娘推李素梅,本来就是为了要个孩子。太后要皇长子交给皇后抚养,却又不想庶长子玉牒更改,你难道不明白什么意思?我哪怕生十个八个呢,还能和她争这个?”
“怎么不能?”凌清辉低声说,“好歹也弄个两宫皇太后,不然我真怕我哪天死了,人还没过奈何桥,你就追上来了。你是不知道她有多厌恶你。”
晴翠又缩回被子里:“你说的这些太飘渺遥远了。”
凌清辉从背后抱着她:“我是不想再来个三皇子了。老三还是从你肚子里出来比较好。可我又实在不想让你冒这个险。唉,我能生就好了。”
晴翠扑哧一乐,想象了一下凌清辉大着肚子,穿一身香云纱拿腔拿调姐姐妹妹的样子,笑得床都在抖。
凌清辉看她一副不知世事险恶的样子,长叹一声,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睡觉!”
皇帝回宫后一反常态,让早就默默排好队的妃嫔们焦急不已,淑妃更是着急,她这里还有个秦双瑶没推上去呢!拿了人家的好处,岂能食言而肥?
淑妃想了几天也没想出好办法,风风火火跑去找太后了:“后宫久不见圣颜,颇为担心,嫔妾们商议着排个次序,轮番在佛堂为圣人祈福。只是佛堂就在寿康宫前,又恐怕惊扰了太后休息。”
太后心领神会:“你们静心虔诚,神佛只有喜悦的道理,哀家又怎会受打扰呢?且将次序排来我看。”
淑妃很是高兴,忙整理了名单交给太后,又张罗着宫嫔们在佛堂跪经抄经,颂念祈福,给足了能让太后夸赞的理由。
太后果然也在皇帝来请安时将淑妃大加夸赞一番。
然而皇帝并未顺着这个台阶下来,而是对太后再次表达了忧惧:“眼瞧着王采女也快生了,到时候就有两个孩子了,不管是两个儿子还是一儿一女,都很好了。朕想清净两年,先把这俩孩子带好。”
太后完全不明白他的脑回路:“带孩子还用得着你亲自费心吗?皇家又不是养不起孩子,多子多福有什么不好?”
“多福是我多福,受罪又不是我受罪,”凌清辉抱怨道,“李素梅不晕不吐,可是也浮肿得穿不上衣服鞋袜,生育哪里是寻常事?我一想到母亲生了我们三个,前后约莫十年都是难熬的,实在不敢想那日子要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