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里,二三十个六亲无靠的侍卫忙着打点行囊从军,齐恭和王云这俩少爷却也悄悄议论许久。
“上战场是个危险事。”
“可不自己混出个名堂,咱这念头,老头子能答应?”
“也是。可万一死外头……”
“死外头就死外头!我……哎,我先表了心意着,总不能到死人家都不知道。”
“哎,对!”
两人连忙分头行动。
齐恭憋了一晚上憋出一首诗,屁颠屁颠拿去给玉章看:“姐姐瞧我这诗如何?”
玉章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夜把吴钩照月光,男儿豪情震天罡。
廿年磨砺宝剑出,今朝吹发试锋芒。
边关山河惜一死,五年凯旋拜侯相。
黄沙漫卷胡风里,羌笛幽怨问家乡。”
玉章惊道:“你也要去从军?”
齐恭看着她,缓缓点头。
玉章忙说:“你又不是没得依仗,何必冒此凶险?”
齐恭说:“我欲要封个万户侯,自立门户,跟我喜欢的人一起过能自己做主的日子。唯有军功能实现此愿。”说完又紧盯着她:“姐姐觉得我是个鲁莽的人吗?”
玉章匆忙低头:“我,我不知道。”
齐恭说:“我心意已决,是一定要去的。不知临走前能否得姐姐和诗一首?”
玉章心慌意乱:“我,我……”愣了半晌,一扭头跑开了。
王云今日也在锦仙殿当值,他早将相熟兄弟们都撵到远处,趁四下安静无人,便与金书闲聊:“前几日我去打猎,本要打个大鹰回来,跟大家显摆显摆,没想到那小子还有伴,那雌鹰护着它。我瞧它们伉俪情深,就没伤它性命,回来便画了个行猎图记录这事,就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姐姐帮我参详参详。”
金书笑道:“我知道几个画家,就敢品评你?胡言乱语的,反倒辱没了你这好画。”
王云道:“姐姐管书库,凡我要的书都能即刻找出,我瞧着姐姐能力极高,我这画叫姐姐评点,才不枉它这一世。何况咱们姐弟俩赏画,又不碍着旁人事,我是个没羞的厚脸皮,姐姐也不用怕旁人听见伤我面子,只管评点。”说着便掏出画卷来,展开给她看。
金书未料到他当真用心画了画,认真看了许久,抬头看见他殷切的眼神,方慢慢说道:“这画上佳,意境、留白都颇有神韵。只有一点可惜,雄鹰偏小,雌鹰却太大,又是雄鹰在下,雌鹰在上,世人见了,恐怕非议。想来还是依照俗理更稳妥。”
王云执意道:“姐姐不知,世人见过鹰的少,爱弄口舌的多,总是管窥蠡测,妄自臆断。我们常打猎的就知道,其实雌鹰更壮。这也不稀奇,毕竟母亲养育孩子辛劳,若再瘦弱,遇上那豺狼虎豹的,怎么应对是好呢?何况我若只会迎合世人短见,如何算个好画家?”
金书说:“你将来成不成好画家,我说了又不算,还得是名家赞誉才算数。你这画给老大人看过吗?他们如何说?”
王云摸了摸脑袋:“我这回是与好友们打猎,家里长辈都没跟随,我作了这画就拿来请姐姐鉴赏了,旁人都还没见着呢!”
金书抿嘴笑道:“要我说,你还是先闷头练个几年吧,免得你老子听不得你那歪理,把你这好画家打了。”
“姐姐吩咐,不敢推辞,”王云看着她,露出些期待,“只是我才疏学浅,恐怕未必能成什么名堂,姐姐若看书库里有好画册,可能留着叫我来看吗?”
金书轻轻点头:“都给你留着。我信你终有出人头地那一日。”
王云将画卷起来,重又扎好:“我这一去,只怕杳无讯息。这画可能在姐姐这里存着么?”
金书犹豫了一会儿,方问道:“就存在这书库中,如何?”
“姐姐说在这,那就在这。”
“你俩也要参军?”瑞仙殿里,晴翠声高八度,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个小少爷。
齐恭和王云点点头:“臣决心参军,请娘娘恩准。”
晴翠寒脸挂霜:“我把你俩狗脑子打出来!”
两人忙说:“娘娘莫要担忧,臣去军中吃不了苦,还有父祖面子在呢!”
晴翠高声道:“你父祖兄长知道我把你们送去参军,把我狗脑子也打出来!”
两人极力劝说:“自然不敢赖在娘娘身上,娘娘只需要帮我们拖延到大军开拔后三日,再装作不知情,只说以为我俩回家了,老头子断然不能以为娘娘帮了我们。”
晴翠顺手抽出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对着两人就打,两人只好抱头鼠窜。
次日下午,夏安来报齐恭王云应到不到,无故缺岗,晴翠猛然想起此事,忙去前头宣政殿等候李奇。
大军明天就要开拔,今天一早李奇已面过圣,喝了三杯壮行酒,下午无需再来。晴翠只好派人出宫,一面给李府送信:“齐恭王云俩小子想参军,你逮到了记得送回来。”一面又给齐王两家送信:“这小子要去当大头兵,李中平今年可不打算回来过年!”
三方都迅速回信,李奇满口答应一定不让他二人随军出行,齐王两家更是感激不尽,算着孩子一定会回来打包行囊,两府严阵以待,准备等小儿子大孙子回来就捆起来扔到亲爹亲哥房里。
一整夜,哪里都没有两人的消息,李奇最后一遍查点士兵,也未曾找到两人。众人一边担心他们为躲避搜寻掉在了城中阴沟里,一边担心他两个已经混在了军中。然而五万大军,骑兵步兵皆有,该当出发,也委实不能为他二人拖延细查。
齐王两家只好匆忙打点了行李,紧急送去军中交给李奇:“那个混账若出现了,还望海涵。”
李奇叹气答应:“我猜着不出三天,他二人就该冒出来了。”
五日后,挨了李奇一顿臭骂的两人领了个郎将虚衔,躺在新分到的帐子里,心满意足地拆包袱。
王云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你的。”
“谁给的?”
“你姐姐写给你的。”
齐恭忙展开细看:
“秋风送信至田家,田家女子正织麻。
跃跃烛火纷乱影,声声机杼断嗟呀。
窗外明月窗里纱,流光照落纱上花。
挑灯圈钩又一日,几时窗下吹胡笳?”
齐恭反复看了数遍,嘿嘿嘿傻笑起来。
大军开拔之后,金书玉章向晴翠请求入尚宫局再学习:“娘娘眼见着又该高升,奴婢们也想精深学识,将来好做个女官。”
晴翠自己爱学,也乐见别人爱学,当即答应,专门办了束修,请齐尚宫好生教导:“我詹事府人手还不够用,金书玉章又是我身边最出色的两个,你千万多教她们些,比照女尚书来。”
齐尚宫笑道:“若说教习寻常宫务,臣倒还能应付。娘娘既然要女尚书,臣推举一人,此人饱读诗书,曾在先帝晚年恩科时冒名应试,一路考到殿试第十三名。可惜她是女儿身,都做到户部从五品郎中了,被昔日同窗告发,就此断送仕途。先帝赞她才华,不曾除她功名,留她在宫中做了女官,如今她只教教小女孩子,打发日子。”
晴翠忙问:“是谁如此可惜?”
“此人姓颜名和廷,字廷文,乃是颜和志的大姐,”齐尚宫说,“颜廷文年近五十,又受过打击,不太爱说话,只和妹妹一同起居生活。但她性格还好,虽然教学严厉些,却不是刻薄人,两位姑娘肯吃苦的话,跟她学习大有裨益。”
金书玉章忙说:“奴婢愿意!”
齐尚宫笑道:“果真?颜廷文教习女孩,从来不说‘只认得几个字便可’这样的话,她有些轴,专一要把经手的人教成女进士,因此好些世家来送女儿给她当学生,她更得了意,一心钻研科举,诨名叫做颜疯子。你们真受得了她?”
金书笑道:“尚宫有所不知,先前颜志文来教我们娘娘,奴婢们跟着也上了几日的课,闲聊时说她严厉,又说她教得很好,颜师傅便说是跟着大姐学的。”
玉章也说:“我们早听说过颜大姐盛名,只是未知她肯不肯收我们这样的?”
齐尚宫便对晴翠说:“娘娘容臣去走一遭,问问她的意思。”
晴翠说:“若大姐不肯,就去问问我的颜师傅,我是正经摆了宴席拜过她的,看在我们师徒的份上,她大概能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