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仙殿暖阁里,听完沈令月从头至尾的陈述,晴翠转头看宋静怡:“你觉得呢?”
“我信她说的,”宋静怡又气又后怕,“令月,你实在应该早早告诉我们。难道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我身上背了王姬娘娘的命啊!紧接着公主落水,宫里斗得凶残,我吓坏了,不敢告诉你们,也不敢惹她,我与她说了好多我家的事,我那大娘见钱眼开,哪怕你明明地告诉她别人利用完你不会信守诺言,她也一定会去做,”沈令月懊悔不已,“后来昭容说不再逼我了,也真的让我见了我娘,说了废止那事的话。我以为我把这事熬过去了。”
“说你聪明还是傻?你既然知道陈文不会信守诺言,怎么自己就信了这话呢?”
晴翠叹道:“别骂她了,她要不是这么个性子,也不会被人盯上遭此一劫。陈文一向自诩足智多谋,有类诸葛,最喜连环计,想来这次也是一计不成,将计就计再来一计。”
宋静怡气得哆嗦:“因着李小姐,淑妃娘娘与我关系很好,出宫后仍有往来。若没有抛出石侯夫人,刑部调查结果必然就是我为了淑妃而杀王碧玉!”
晴翠摇头道:“不然。局外人看来,应当是你利用淑妃对你的信任,成功杀了王碧玉,目的是帮我夺得皇次子。这样你我俱完。”
“无耻!”
“确实无耻,可若是计谋成功,众口铄金,你我又能如何?”晴翠看着沈令月,“也多亏你与你父母不愿害人,否则即便陛下信我,也难免一道处罚先堵悠悠之口了。”
“我知道害了两位娘娘,我必定被她灭口。只怪我轻信了她,以为她是个知心人。”
“懊悔是没有用的,往事已不谏,来者尚可追。令月,若有一日需要你做证人,你可愿站出来吗?”
“我愿意!”沈令月连忙点头,“解决了她,我也能睡个安稳觉。只是,我宫里还有她的人。”
“这我知道,我故意没给你换干净,就是为了这几个钉子留在棠梨宫别乱跑。”
沈令月身上麻麻的:“我还以为娘娘会立刻拔了她们。”
晴翠笑道:“不自在是不是?你且忍两个月,我还有事未完,总要一齐收网才好。你也不必担心,这几个月你会频繁面圣,毕竟我时不时噩梦,总要用你送的香才安稳,你也一直需要那几个得用的宫人去香料司为你取香。我既然用了你的香,总要答谢你,送你点圣宠也不稀奇,是不是?”
沈令月松了口气:“能时常伴着圣人或者娘娘,我总不至于某天突然死了。”
晴翠否了一半:“你时常跟着我,未必不会在‘合适’的时候暴毙。但跟着圣人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从紫宸宫回来后才出了事,为了圣驾安危也一定会立刻清查全宫,所有与你有接触的都免不了受审。风险太大,非狗急跳墙,不足以行此险招。”
对着凌清辉,晴翠说得很是赤裸:“我霸着你好有一年了,哪也没叫你去。如今也不做噩梦了,你该去看看别人了。”
凌清辉脸色一红:“我就跟着你混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阿辉年过而立,却越发美艳动人,真正是凌郎半老,风韵犹存,”晴翠笑嘻嘻亲了他一口,“所以你这妖精勾得后宫魂不守舍,令月今天过来,结结巴巴半天,说梦到你了。你这金甲神人不亲自显个灵给她看看?”
又被调戏了一顿,凌清辉红成个煮熟的虾子,直往被窝里钻:“混账无赖,我不与你理论!”
晴翠麻溜地掀开被子摸他:“怎么混账了?阿辉已有三子,为何这般羞手羞脚的?反不如我们初时大方些。”
凌清辉虽已三十,腰身还如先前一般,晴翠摸着大小刚好的腹肌,很是满意,手逐渐往上,弹一弹胸上红豆,看他蜷着身子躲避,乐不可支:“你白天抱着女儿教她功课,温柔如春风,我瞧着很有为人父的韵味,赶明儿在书房试试?”
“净说浑话!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晴翠抓住他奋力抗争的手:“我也不知书在哪里,不然你摸摸看?我也摸摸阿辉的书都藏在哪里。”
“你这个登徒子,女曹贼!嗷——”
一夜好梦,次日天明起来,凌清辉去上朝,晴翠还在赖床,福玉来报:“娘娘,昨天周瑞祥被皇后的人从佛堂带走,安排进了卫尉寺,常翊和送羊汤的宫女都碰见了。只是宋姬娘娘与沈娘子还没走,陛下就来了,倒没能及时禀报娘娘。”
晴翠躺在床上,乌黑油亮的长发随意散落枕旁:“皇后看来真是没招了,竟冒险私自调人。”又忍不住笑起来:“独掌宫权就是好,难怪她总爱强调皇后之威。”
福玉轻笑奉承:“再嘴硬也不过秋后蚂蚱,她还能蹦跶几天?”
“嘱咐六尚局,近来可以松快些。总查得那么紧,底下人也抱怨,咱们也累。”
福玉会意:“是。”
吃过早饭,玉章入宫来请安:“自柳真进了金吾卫后,前日柳应又进了銮仪卫,柳明做了个传呼郎,连荣安公主都皱了眉,说官职太低,要给抬一抬。不想凤阳侯竟谦和起来了,说孩子们心浮气躁,该好好历练历练。”
晴翠似笑非笑:“与那两兄弟说,盯紧了柳家,凡事不必阻拦,他们想进金吾卫就进,想去六部也让去。”
星辉宫里,陈昭容难得地有些气急败坏:“李瑄被贬了?”
“是。”
“好端端地,还教着皇子呢,怎么说贬就贬?”
陈嬷嬷说:“外头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是崔近儒前日被昭阳宫那位撤了职,常鹤代掌国子监,查出诸多不合情理之处,李瑄也在其中。圣上将他训斥一顿,次日便下了外放青阳郡的旨意,下个月就要启程赴任了。这是他的信,说要呈送娘娘。”
陈昭容忙接过来抽出信看,原是一首诗:
“寂寂空谷闻足音,衰残枯骨饷千金。
列风迅雷摧秀木,彩霞将晚难护芹。
青云梦断魂阳浦,鹿台争传玲珑心。
有志报国难抒意,重开草庐隐高林。”
皇次子阴沉着脸:“母妃,这分明就是昭阳宫故意针对我们。李师傅很好,待我诚恳,教授功课也清楚。去年秋天,昭德只顾着玩不肯学习,而我直到腊月二十九仍去书房读书,李师傅专门夸赞了我,又要那些女师傅多多劝诫公主。昭阳宫那人见不得我比她女儿好,所以才这样坑害我的师傅!我要去为师傅辩理!”
陈昭容欣慰道:“你能分析利弊,这很好。只是不要急躁,越是这样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才行。”
“母妃难道不着急吗?陈樯之事,我在书房亦有耳闻,母妃自谓能遮掩到几时?”皇次子起身长揖不起,“愿母妃早作决断。”
陈昭容道:“论着急,皇后难道不急?宜当徐徐图之。青阳郡虽然险恶,但你我齐心,三年之内文瑾必归。”
然而下午昭阳宫明发令旨,斥责李瑄:“你身为国子监司业、南书房训导,玩忽职守,不思报国,何以发怨言于宫禁,谤君王于内闱?既开草庐,便归布衣之列,隐你的高林去吧!”
旨意传回后宫,陈昭容与皇次子大为惊恐:“李文瑾密信竟泄露,此宫中何人可托?”由是更加不安。
大茶炉房,周瑞祥缩在角落里添炭续水,听着换岗下来的侍卫们议论朝中发生的事,心头思绪万千。
一人蹲下来:“周先生。”
周瑞祥回神,忙答应着:“小侯爷。”
柳真笑了笑,颇有些自嘲:“我也不知几辈子能熬个云骑尉,还侯爷呢!”
周瑞祥送上热茶,谄媚道:“想昭阳宫那位,入宫才几年?昌盛至此。都说十年一换运,侯爷必定否极泰来。”
柳真接过来抱在手里取暖,轻声说:“晚间回去,你与娘娘传个信:京畿骁骑营前些日子出了二百人马,不知去了哪里,只知道是昭阳宫下的令。五百昭阳亲卫,除了外放的,近日又有些去守郝士多家,陛下临时从别处抽调了些人为昭阳宫司值。老侯爷昨日赏雪得了一句诗:入得桑林捧紫云。只是前半句不知怎样补才好。”
周瑞祥听得很吃力:“这除了第一句,都没头没尾的,我就这么说?”
“对。”柳真仰头喝干了茶,放下杯子走了。
晚间皇后闻讯,思索良久,对张山说:“叫你岳父放出几个肥缺,把昭阳亲卫里头像样的再发出去一批。拔了老虎牙才好瓮中捉鳖。”
张山苦笑:“娘娘,昭阳宫在册的有五百人啊!如今卫队单设,爵位论打,内有掌兵郎将外有封疆大吏,亲贵里还有个当驸马的,其势已成。若再给几个肥缺,恐怕不必等调虎离山,我们就毫无反手之力了。到那时谁是瓮中鳖还不清楚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不是这个意思,”皇后轻轻点头,“周瑞祥,明日传话:前半句可拟‘桃花纷落辞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