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辛苦了,过来坐下再说。”韩仓拱手,很是客气地吩咐随从下去沏茶,还把自己的蒲垫给余不归让了出来。
余不归也不答话,径直便走,待路过韩仓身边时突然侧身停了下来。
韩仓以为他有什么较为私密的话说,于是朝他又靠近了几分。
“那日大火……”韩仓忍不住先问出心中疑『惑』,话还在嘴边突觉寒『毛』倒竖,眼底下一撇寒光直直朝自己腹腰刺来。
韩仓的反应速度早已是常人难比,一抬脚就把余不归给踹了出去,撞倒一大片书简。
“余不归,我当你是故交,这才客气的招待你。没想到你依旧是如此丧心病狂,没由来地对我施加仇恨。”韩仓声音凛然,带着丝丝寒气。
如果自己不是因为他还要从余不归嘴里撬出自己想要的信息,他完全不介意多杀一个这样的人。
“哼哼,翅膀硬了啊,早知道当日在渔村我就掐死了你。也好,今日我身死于此,也算对得起先人。”余不归躺倒在地,口中喷出鲜血,脸上竟是不怒反笑。
韩仓皱眉,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小渔现在又在哪里?”
余不归『舔』了口嘴上的血迹,笑道:“你可知道我姓什么,小渔又姓什么?”
“你不是姓余么?”韩仓紧皱着眉头,心中似感觉到了什么。
“哈哈,是姓‘余’,不过是虞姬的那个虞。而小渔,她则是姓项,项羽的项!”
韩仓看见余不归狰狞的笑容,瞬间一切都明白了。项羽落得个四面楚歌、自刎乌江的下场与韩信可谓脱不开干系,而韩信早年也曾在项营待过一段时间,后来才投的刘邦。
“哈哈,现在你明白了吧,你长的和你那伪君子的爹一样。背德,忘恩负义,毫不知耻!”
“项羽自己不能发现人才,又怎么能怪韩信不跟随他。”韩仓面『色』平静,心中却掀起一道波澜。韩信的事情似乎并不像史书中记载的那么简单。
营外,听到禀报的高布带着两队亲兵亦是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他看见韩仓没事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则怒目投向余不归。
“来人啊,给我把这个宵小拉出去砍了。”高布毫不含糊,立时便指挥人上前。
韩仓急忙劝住,既然已经知道缘由,他对余不归的怒气反倒消了不少。何况他还没问出阿碧和小渔的消息。
“将军,这是我同乡的一个教书先生,颇有才学,只是中间有些误会。不若把他交给我处置,我再劝解一番让他也为将军效力也不算浪费了人才,您看如何?”
高布看着韩仓,眼珠转了转,见他有心回护也就不再坚持。反正自己笼络人心的目的已然到达,当下也就大气地拍了拍韩仓的肩膀,说了句场面话便带人离去了。
见高布离开,余不归冷笑道:“你不用惺惺作态的,当日李家带人来时若不是小渔不让,我早就把你的行踪说出去了。阿碧则当日就被烧死在墙角下,小渔呢,你也永远见不到了。”
韩仓闻言如雷轰顶,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倒。
他使劲扯起余不归的衣领,几乎是强打精神吼着说完下面的话:“知道么,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不会祸及人家的妻儿,难道你希望因为你的原因让别人把仇恨带给小渔么,你根本不配来杀我。懦夫!”
余不归本还想讥讽一番的脸上陡然怔住,看到韩仓如此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的样子,竟是让他心里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再带不来一点快感。
“把他赶出去,再敢靠近大营,杀无赦!”
韩仓喊来军士下了命令,余不归则立时被几人架着往外拖去。
途中,他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韩仓,目光十分复杂。
“阿碧是因为救小渔才被屋粱砸中的。”快走出营帐时,余不归突然说道。
韩仓忍住悲痛不去听,而下一句话却是沉沉打在了他的胸膛上,让他的心跳骤然停止。
“小渔替你给她守了几年墓……她去了秣陵。”
余不归走后的半个时辰,高布安『插』在韩仓身边的心腹就把所看到的事情条条缕缕地整理好,一个字一个字地报告给了他。
高布听闻之后眼眸微沉地靠在虎皮椅上,右拳托腮。他并没有因为刺杀者的身份和二人之间的秘辛有多少惊讶,而是有所不好的预感——韩仓很可能会离开。
作为韩信之子,韩仓不仅为高布带来了一批前来投靠的旧将。更为重要的时,因为韩信享誉天下的名声,使得收留了韩仓的高布军队在众人口中的地位已隐隐然要高于其它反王,在讨汉上更是有了一个子报父仇的天然的正义旗号。
这还不谈韩仓自身卓绝的领兵能力。
而若是韩仓一走,甚至于被其他反王招揽,这一切不仅会不复存在,更会给他招致无用人之能的口舌。想到这里,高布眉头紧皱,吩咐人下去,把军师徐境叫入了帐中。
徐境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蓝『色』布袍、带逍遥巾,眼中眸光柔和,一副文弱书生打扮。
可营内没有哪一位武将敢小视这位军师,他们深知,一旦上了战场,这只看似人畜无害的绵羊就会『露』出毒蛇般的獠牙。
“军师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徐境在军中地位超然,情报在汇报完高布后会同时给他抄录一份。所以高布并没有过多解释,直接问询。
徐境脸上似笑非笑,像是猜到了高布会如此问,道:“此事说来可大可小,就看将军能不能狠下心来。”
“为何这么说,你跟随我多年,难道还不了解我的手段?打仗什么时候手软过。”高布看了徐境一眼,疑道。
“那事情就很简单了。”徐境神『色』陡然一冷,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个死了的韩仓可比一个离军在外的韩仓,价值要大的多。”
高布恍然,如果韩仓一死,自己完全可以对外宣称他是在战场上被汉廷所杀,仍然可以借助他带来的影响力。
“将军,刀斧手我已替您布置好,只要韩仓敢来辞行,就等将军摔杯为号。”徐境『舔』了下嘴唇,犹如毒蛇吐信。
高布沉『吟』不语,正想再说话时,门外守卫却是进来禀报了韩仓过来请辞的消息。
此时的韩仓心下亦是百感交集,小渔没死的消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恨不得立马就能见面,但一遥想到阿碧却又让他高兴不起来。念头到一半,他已是走进了高布的中军大营,两个身影正一左一右站在上首,目光同时朝他投过来。
“将军,我……”韩仓捧着脱下的铁甲,微微躬身,把准备好的要离开的军营的说辞讲了一遍。
“韩仓,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为了一个女人便要离开赶赴千里,值么?”高布脸『色』暗沉,久久才出言,语中似有不解。
“小渔是我同乡,年岁又小,我实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韩仓看了看高布,又盯了一眼徐境,语气放得颇为诚恳,“将军放心,我只是暂时离开,待一找到人便会回来继续为您效劳。”
这时,站在高布一旁的徐境突然冷哼一声,袖口一拂。
“韩仓,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朝廷在半月前便派出密捕要将你韩家斩草除根,若不是有高将军大营挡着,你恐怕早已身首异处,怎的还如此儿女情长,不知轻重。”
韩仓笑了笑,道:“既然我敢表明是韩信的儿子,自然就做好了被『奸』人刺杀的准备,这个不劳先生挂心。”
徐境没有再说话,侧过头去看高布,目光缓缓地落在了他右手中的酒杯上。
高布感受到徐境的目光,握住酒杯的手微微有些不稳,眼中闪烁不定。下一刻,他突然高举其手,把杯口向外猛力一挥,澄澈的酒『液』顿时洒了一地。
“韩仓,作为一个年长者,我高布佩服你的胆识和情义,此酒为你践行。”
高布声若洪钟的话语一出,韩仓和徐境等人纷纷是惊愕地看向他,眸光中有震惊、有疑『惑』还有难掩的遗憾。
“将军,莫要沽名学霸王!”徐境忍耐不住,上前一步轻声叫道。
高布似置若罔闻,表情也没变一下,又开口道:“韩仓,我曾观你在战场上比斗多用拳脚,对战利器时恐怕会吃亏不小。正好我一直也没想到有什么好东西封赏你,我祖地家中收有一把宝剑,你路过时可去取来一用。”
听到此话,韩仓和徐境俱是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几人都是聪明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话里蕴含的意思。
韩仓若去了高布的祖地,还拿了人家的藏剑,这摆明了,高布是要用兄弟手足的情谊来拴住韩仓了。
“多谢将军,我路过之时定会去好好拜会一番。”韩仓伸手抱拳,此番他猜到高布多半不会让他安然离开,出现这种结局也是让他心头微微一热。当下表态,算是确认下来。
高布点点头,随之叫来了一个面『色』冰冷、背上『插』着一把长剑的年轻人,介绍道:“这是我的族弟高岗,剑法十分了得却是不喜兵马,我军中也是留他不住,不如就让他陪你一起,也有个照应。“
韩仓抬头一看,只见那位叫高岗的年轻人也正看向他,眼中锋芒显『露』,眉间挂着几分倨傲。当下也没有多想,直接应承下来,带着高岗一齐走了出去。
看到二人离去的背影,徐境又看了看身旁这个自己跟随了多年的粗莽汉子,心中微微有丝惊诧又有些担忧。
高布此举可谓是要把自己和韩仓完全绑在一条船上了,以后韩仓若是得势还罢。若是早死在哪个旮沓,便宜没得着,还免不得惹上一身臊。
大营外。
韩仓此次可谓轻车简行,除了和高岗一人一马以及一些钱币用度外,一个随从也无。
两人在大道上骑马飞奔,也不说话,直到太阳西斜快下了山,才拉紧马笼头进了附近一家门牌都已脱落的驿站。
此地已经是东禹五州的地界,再走上两日,就能过巾口,进高家庄。
“高兄弟,进来喝口水吧,这天气是有些炎热了。”韩仓笑了笑,对站立在驿站外院布棚下的高岗道。
虽然韩仓的年纪还要小上已经二十的高岗不少,但他在军中也是高层将领,所以只以平辈兄弟相称。
高岗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脚下纹丝不动,声音淡如白水:“兄长命我来保护你,我要尽守职责。”
韩仓自然是不好明说自己哪里需要他来保护,想了想,道:“这里荒郊野岭的,天也快黑了,就是刺客也不容易找到这吧。”
高岗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讥笑,道:“韩小将军,我承认你带兵打仗或许真有一套,但这江湖,你不懂。”
韩仓自讨了个没趣,索『性』也不再劝说,待回头看这驿站,只见不少地方都结了蛛网,地板上更是落满了灰尘,显然是废弃已久了。
随后,韩仓走到后院,正想找个容器去水井里打点水喝,却是发现一墙角下正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木桶,桶沿的水渍似乎还未干透。韩仓上前『摸』了『摸』,果然有一种『潮』湿的感觉。
而正在他疑『惑』之时,后厨的门板内和窗下以及屋瓦之上同时刺出三把长剑,雪亮的剑光让韩仓的眼皮下意识地一沉。
感觉到那剑上森然的杀气,韩仓体内的玄武圣甲功法自动运转,片刻间他的皮肤上就凝聚出了一层淡淡的青芒。因为对方来势太猛,韩仓难以躲闪,所以打算用以伤换伤的方式,自己也同时出手。
有硬功护体的他,不会太吃亏。
可就在这时,只见韩仓背后又掠过来一道人影,那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绕到背后持剑转了一个圈,随即纷纷瞪大了眼睛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