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好友的脸色从刚才的灰白渐渐红润起来，咳嗽声也小了不少，孙慕寒对眼前的粗布男子多了一丝好感。
“那个痰盂给我，别用手拿，脏！”
锡清弼虽然这么说，陈六子还是用手端了起来，只听到痰盂里“扑通扑通”的响声，这是淤积在气管里的浓痰出来了。
肺部的疾病容易生痰，要是被堵塞了气管，人就回天乏术了。
当然可以切开气管，只是这个时期的治疗手段比较单一。
弄不好就死了。
“不好意思，还要陈先生亲自伺候我。”
“哪里的话，这都算是售后服务里的。”
被陈六子这插科打诨的理由逗笑了，又是几口浓痰咳了出来。
“舒服，舒服极了，刚才就觉得这里堵得慌。”
“您这是病得时间久了，淤积太重，加上没好透又开始办公所致。”
“陈先生不是去了大连吗？怎么对奉天内的事情这么了解？”
“报纸！”
“原来如此，就说让他们不要给我登到报纸上去，还是登了啊！”
要不是有您这位东三省巡抚首肯，哪家报纸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做事儿？
很快有侍女进来换了一轮茶汤和糕点。
“这个就算了吧！最近一段时间，糯米的吃食都少吃，尽量不吃。”
锡清弼挥了挥手，那些侍女应是，端了下去。
“多吃点梨子，这玩意儿生津，我也是道听途说，那位华生医生是我们洋行重金聘来，即将在奉天开办自己的私人诊所。”
“有时间一定要捧场。”
“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捧场就免了吧！您刚才说您叫孙慕寒？我听我苗哥，也就是山东最大的工业家苗翰东，不止一次提起过您的名字，说您为人正直，为民请命。还说您即将赶赴济南任职？怎么会来奉天呢？”
孙慕寒狐疑的看向锡清弼，这才起身拱了拱手，既然有苗翰东这层关系在，就是朋友了。
既然陈寿亭管苗翰东叫哥，说明两家关系走得很近，没准将来在济南就会见到，就当结个善缘吧！
锡清弼就是太知道孙慕寒的性格，太计较得失，顺风顺水还好，要是逆水行舟，马上就会崩了心态。
而且做人纠结，一旦遇到麻烦就要思前想后一阵子。
“都别站着了，请移步前厅奉茶，容老夫更衣。”
陈六子来之前就对这些官老爷的那些脾性有所了解，卢家驹他爹就是一个注重礼仪的人，上回来青岛给他灌输了不少，现在都活学活用出来了。
跟着孙慕寒熟门熟路的来到前厅，纳兰和卢家驹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见到陈六子他们进来，连忙起身躬身行礼。
在官职上，纳兰只是一个总兵，跟孙慕寒差了好几阶。
“贤侄不必如此，某同你叔父是多年好友，与你父辈也是同袍之谊，都坐吧！”
卢家驹顺势整理了一下外套，才发现袖口处有一片不易察觉的污渍，像是不知道哪里沾染上的血污。
已经暗红了。
“家驹，让你平时不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蘸着酱油了？回去拿给你几位嫂嫂清洗吧？”
“六哥，这是意大利手工制作的西装，不能用水洗！我回头会找人送去上海干洗的。”
“行，你就骚包吧！”
卢家驹很感激陈六子，这是用这种插科打诨的口吻帮他化解危机呢！
孙慕寒也听出来了，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将话题直接岔开到了洋行和学堂身上。
“听闻陈先生在德意志洋行里办公？锡大人说，您才是洋行真正主事的？”
“那是大人瞧得起我了！我一不识字儿，二不懂洋文，哪里能当负责人啊？就是帮朋友过来选址，回头我还要回青岛干我的染厂呢！”
“哦？原来陈先生也是主营染厂的？青岛税收不多吧？”
“那确实是不多，洋人收税收不着，清政府又不敢来洋人的地盘上收税，所以像我们这样的小本生意买卖人都扎堆了！前门后门都是开染厂的，利润不断地被压缩着，艰难糊口而已。”
听陈六子说得凄惨，卢家驹强忍着笑意，脖子都粗了。
纳兰不喜欢他们这种话题，插不上话，但是这里跟自己家没啥区别，就在那里对着一份糕点较劲。
“老远就听到这里很是热闹，在聊什么呢？”
换了一身干净的便服的锡清弼走了出来，连辫子都重新梳理过了，依旧有根根青丝浮现出来。
“这位陈先生在青岛是做染厂的，来奉天也只是帮忙出谋划策，可不是你口中德意志洋行的负责人。”
孙慕寒的语气似有怪罪的意思。
“不是吗？那大概是那些幕僚做事不认真了，纳兰你也回来了？坐着，坐着，不用起来！”
话虽这么说，纳兰还是起身行了礼，这是官场的规矩。
锡清弼玩味的看了眼陈六子几个人。
“刚才狼狈，还没正式感谢陈先生的救命之恩，今日太晚了，明日不知道有空与否？老夫打算办个宴会，广邀东三省贤达来奉天赴宴，也好给陈先生的染厂做个广告，可好？”
“那就多谢大人了！时间也不早了，在下几个还要赶回去复命。”
“这药剂还要注射多少次？”
“回头我会让华生医生带着药剂上门，为锡大人注射。您有任何不适感，都可以对他述说，这不仅仅是帮了我们，也是帮了全天下被病魔折磨的可怜人们！”
“那老夫敢问一句，你们这款特效药准备作价几何？老夫一生清廉，可拿不出太多的诊金啊！”
“诊金的事情现在不急，等到大人彻底痊愈了，再说不迟。况且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比黄白之物更加重要，不是吗？纳兰，今夜你不妨就留在这里吧！明早记得来学堂报道。家驹，我们走吧！告辞，留步留步！”
直到陈六子带着卢家驹跟着府上的管家离开前厅，锡清弼这才坐在主位上，看向一旁的孙慕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