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摊主扑了过来,将我挤到一边,占据了那条小缝。她一只眼滴溜溜往外望,嘴里还埋汰:“怎么看不见啊!”我一阵好气:“你腿又没伤,绕过去看一眼不就得了?”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哦!”摊主说。
她急急忙忙放下挡板,就要出去。殊不知旁边忽然冲出一个人来,向紧急出口扑过去。“宁、宁虚,还钱!”那道女声说。她说得极其不自信,声音却十分熟悉。摊主一下子瘫在原地,傻眼了。
我也傻眼了。
这人不是安然吗?
安然的叫声吸引住一些游客,他们好奇地探过脑袋。接着就有巡视的安保人员过去了。
“啊、放放手!”安然说。
可她的呼声似乎毫无用处,汪敏也顾忌不了其他,一把控制住安然。他和宁虚两人一路将安然拖抱下楼,刘琛傻在原地。“还傻待着?”汪敏说。
刘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去帮忙。三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小姑娘,扳手的扳手,抬脚的抬脚,把安然给抬下楼了。安保人员也觉得奇怪,对着对讲机哗啦啦说个不停,似乎在向领导汇报——这时候还汇报。我忍不住叹息,这些人要是真坏人,这姑娘就惨了。
“穆雪,你推我出去看看。”我说。
“啊?”穆雪说。
“说不定没走远!”我说。
“好,我们马上走!”穆雪说。
这小女孩倒是很果断,身上有一种远超常人的成熟。她推着轮椅,我们挤进电梯。到了楼下,恰好见到汪敏他们在停车场,面前黑色轿车的门开了。
“快快快!”穆雪反应也很快。
她迅速冲到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因为今天悦利广场有偶像签售会和漫展,所以有些司机也懒得全城跑,就在附近转悠。我们手忙脚乱上了车,把轮椅收好。司机看我们如此,就不停唠嗑:“伤了呀?怎么弄的!”
我们也没心情回答他。“追上前面那辆车!”穆雪着急地说。
“啊?”司机一愣。
他没想到这电视剧中的情节发生在他身边,不由地迟疑了。如果是个年长的顾客,估计会顺其心意。可瞅见是两小孩,便开口问:“干什么?”
“捉奸。”我说。
“……”穆雪一阵沉默。
“啊?什么呀?”司机也有点懵。
“我叔叔跟一个女的跑了。”我满口谎言,“我婶婶听了这消息,直接晕倒了,脑溢血发作,现在进了医院。”
“你家大人呢?”司机说。
“我爸妈在外地出差。”我重重叹口气,“现在是我奶奶照顾她……”出租车司机半信半疑。没办法,我天生是不太说谎的人物。但学影视的嘛,或多或少都要学会谎言。影视,就是用视听说谎的技术。所以我这种谎言可能算是职业病了,夸张!
好在司机也没怀疑太久。“生活还挺狗血的啊!”司机说。
他已经发动车辆了。“这倒是!”我说。司机叹息一声。宁虚他们已经上车了,车辆右拐,朝道路前端驶去。出租车司机不紧不慢地跟着。
行了一段路程,只见前面的车停了,车门猛地打开,安然也被推出来。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时,车门又关起来了。她对着车叫了几声。刘琛再次把车开远了。
“你们要不要在这停?”司机说。
“……”
“那女的已经下来了!”
“我找我叔叔,不找小三。”我说。
“……”
“那行!”司机听我这么说,觉得很有理。他一路跟随到一处公园的停车场。当刘琛把车驶进停车场后,“行了,你们就在这下吧。”这司机大叔还真是好人,我掏钱付过后,他反复叮嘱我们:“你们小心点,这公园,荒郊野外的,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你们两个小孩,对付不了大人,凡事以保护自己为主!”
我们下车后,穆雪推着我的轮椅,走了几步,她忽然一笑:“你这个人真爱说谎!看你跟踪人的样子很熟练?经常做这种事?”
“我是想,但没这个机会啊!”我随口道。
穆雪忽然停住脚步,她松开轮椅的把手,绕到我的身前。“第一次跟踪?”穆雪微笑地看着我。绿草几近干黄,地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南天竹就种在坡地上,火辣辣的红色。
“好吧,第二次了。”我说。
想来我运气也足够背,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天,就去跟踪人了。上次是跟踪杨西和李洛。这次又是宁虚。
风的气息很清爽。
湖水也呈浅灰色,这是冬日里惯常的湖水的颜色。宁虚和汪敏走到湖边。两人就在湖边站着,小波浪也泛着灰色,无情地拍打着岸边。高台被水浸湿的地方尽是密密麻麻船蛆。四下没有人,虽然周末是游玩的日子,可这么冷的天,也没有人愿意站在湖边。
除非有事要谈。
风呼呼地刮个不停。
我们在稍远的地方听不清对话。穆雪就推我靠近湖的窄道,在一块避风的石块后停下。宁虚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那家公司我一定要拿下。”宁虚说,“没有那么便宜的了。”
“你很聪明。”汪敏说。
“还是汪编的功劳!”宁虚很不在意地说。
汪敏笑着说,哪里哪里。他这话说得很假,可宁虚却很真诚。他似乎满怀热情,他提到刘小光的事。可是刚刚才提个开始,汪敏就皱眉:“有人听着呢!”
我的心扑通一跳。
心想,难道他们发现我们了?
可后来却发觉自己想多了。汪敏提到的人物是刘琛,这个年轻人虽然是他的下属,可他并不信任他。他打发刘琛回车上了。“只是社会不太公平。”汪敏说,“我们都是小人物,改变不了社会,身不由己……我也不是坏人。”他笑了又笑。
“你不怕得罪你老爹?”宁虚说。
“呵呵,我相信你不会告密。”汪敏呵呵笑着说。
宁虚也笑了,但他那笑声听起来特别的古怪,像是有股子尖锐的轻蔑,在这从湖畔对岸吹来的风声中如同快要损坏的哨子。“……知道刘小光他们被抓具体原因的,中诚电视台也没有几个人。”宁虚说,“你透露给我,我也领情了。”
“唉,这件事别说了。”汪敏道。
“没事,我没出卖你。”宁虚道,“后来那些人问我,我只说猜到的。我把云婷举报了,他们也很吃惊,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因为在一起工作,前段时间经常看到云婷、百盛电视台的于菲菲和他一起吃饭,希望这消息能对他们有用……”
“云婷是你举报的?”汪敏吃了一惊。
“不然呢?”宁虚说,“若非如此,云婷也能配合进去?她丈夫为了救她,准备把公司低价卖了。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呢,估计再磨两个月,能降到百万以下抄底。”说到这里,他笑得很得意。
“你还是早点出手,别贪心,免得夜长梦多!”汪敏说。
“没事,就像你只告诉我,我这个消息也只跟你说了。”宁虚说。
“呵呵。”汪敏笑道,“我没有钱,不会和你抢的。”他接着又像想起什么,说:“你为了盯云婷她丈夫的公司,没空去中诚,那也最少打声招呼,哪怕称病,也好啊!”宁虚听到这消息,也吃惊不小。
“我和孟波打了招呼。”宁虚说。他奇了:“怎么?他没跟台里说?”
“你和他打什么招呼?和洪建说,都比和他说好!”汪敏急得拍腿,“他就是个糊涂人!脑子是傻的,要不是从人贩子手里救下副台长的孙子,他能拿到广告部的肥差?可他去了,既不敢往上送,也不给下面建小金库,以往广告商的惯例都没有了,钱就往东风送了——这几年,东风电视台混得比中诚好,他可是贡献了不少!”
“我会找机会再找个人说一声。”宁虚道,“说我在疗养院,被收了手机。”
“也好。”汪敏点点头。
“顾游山那边怎么样?”宁虚问。
“这我可不清楚。”汪敏说,“我和他不熟。但我听说,那个栏目最近调来两个小孩,是顾游山一手操办,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汪敏满腹牢骚。宁虚也不由思考。
“他肯定又是想到什么窍门捞钱了。”宁虚说。
“唉!”汪敏重重叹口气。
“台长没说什么?”宁虚问。
“说些什么呢,两个小孩中的一个,父亲是台长的朋友!”汪敏说。
“那他们一定是很幸运的人!”宁虚说。
“可不是嘛!”汪敏有些无奈。
听到他叹息,我明白了,他是一个不像宁虚那般有好运气的人。
“这不公平!”汪敏说。
“这世道本来就不公平的。”宁虚说。
我躲在大石块后面。因为坐在轮椅上,伏得很低。穆雪不得不蹲下身体,才能勉强被石块遮住。她靠近轮椅扶手的位置,将脸贴在我的手臂上。她的发梢恰好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甚至能够嗅到她身上的香气。
那一刻我有些吃惊,因为我向来以为描写女人身上的香味,只是小说中一贯使用的描写方式。可是忽然间我嗅到了,有种异于香水的香味,那是人体自然散发的柔和的、香甜的气息。
湖风一阵阵刮起,波涛哗哗作响。
远处的天空微微泛黑,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我要请你做个采访……”汪敏说。他见宁虚有点不耐烦,知他起了离意,便赶忙提出借口。宁虚听罢,稍显一愣,继而说道:“我信得过汪编,您就随意写,当是我说的!”宁虚很闲适地离开原地。
汪敏一下子攥紧口袋中的录音笔。
我也提起精神,想探起身子,去望一望。不料穆雪摁住我,凑我耳边道:“你等等!”她说这话时,身子靠着我的身子。我一下子又嗅到她身上的香气,瞬间僵住了。这时候身边传来脚步声。我顿时醒悟了。原来宁虚他没上汪敏的车,而是朝出口走来。估计是搭地铁回去。他一眼看到我和穆雪在石头的背面,也很奇怪,就听穆雪说:“你还好不好?累不累?”宁虚当是一对情侣在悄悄约会,扫了一眼,没多注意,便离开了。汪敏站在上风口,他似乎没听到穆雪的声音,回到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