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齐刷刷扭头，齐齐望向唐晶，王明后更是向她打探招人的事。
唐晶靠着车椅，样貌明朗。
窗外是飞速掠过的景物，已经是暑期，绿化带中草木植株葱茏繁茂，心旷神怡。阳光落下，树梢微微动摇，那些光斑在叶子与枝丫间跳跃，仿佛一个个闪着光亮的音符。
“去学校布告栏发布招聘广告就可以了。”唐晶解释道，她用和煦的目光望着我，“如果有同学感兴趣，就会来。”
“如果不会来呢？”老王问。
“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现在不是暑假了吗？”王明后有点尴尬，“大多数学生都想回家的吧？我们去你们学校，能见到人吗？”
“总有人会去。”
“……”
“也总有人想干点事！”唐晶又说。
王明后沉默了。
他知道唐晶的意思。
这世界有颓败的人，有走一步混一步的人，但也不乏有勇气的人。
王明后招呼了唐晶一声，问清楚学校，就沉默不语。我和唐晶在探讨当代演员演技的问题，她也不避讳。“如果想要找一流演技的演员，我们学院是找不到的。”唐晶说。
“为什么？”吴攸奇好奇，他虽然是唐晶男友，但很多东西也不清楚。
“因为缺乏生活。”唐晶说。
“我也没打算请演技高的！”我说。
唐晶：“……”
吴攸奇：“……”
老王：“……”
司机大叔：“……”
“演员不单看演技，更看是否符合剧本角色形象，现在剧本主角都低龄化。过了年龄，就算有演技，也没有市场！”
几个人全部沉默。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久久说不出话来。
似乎没想到，竟然有这种考量！
我说：“拍这部戏，我压根就没打算找演技超群的演员！”
唐晶、吴攸奇和老王纷纷鼓掌，不知是讥讽，还是佩服这糟心的现实。如果司机大叔不是开车，估计也想凑下热闹。他着实有点好奇，开口用夹生的普通话问道：“为什么不找演技高的？演技高的不好吗？”
“这不是个太需要演技的网播剧——”我坦然淡定。
《万万没想到》的成功绝对有很多因素！
它节奏快，符合网络氛围。
它抨击了社会现象，它吐露出小人物的悲哀。
它的制作成本低，投资金额不足，当时又恰好赶上了潮流。而且从影视剧的角度来说，它有个极其方便的特点，就是演员演技的样板化。这从影视剧制作的角度来说，该被诟病的。可当样板化成为角色的特色时，它又成就了一个经典人物的形象——王大锤！
一个永远神情木讷的人物！
从专业分析来说，王大锤的具体神情并不多，或许不超过二十个，整部片子就是将这样模板化的表情，一次次重复放出，重新组合，展现在观众面前。
“因此，相比起演技高，我更需要具有剧本鉴赏能力的演员。”我不客气道。
这反而是最难的。
如今的现象也不用我多说了。
大多数演员把更多气力放在营销中了，这是市场化的必然成果。
虽说，剧本鉴赏本来是表演系学生专业课程，但越来越不受重视。
“外人以为表演很简单，其实不然。仅我们专业的课程，就有表演、台词、形体等，理论上的还有艺术概论、表演概论、中外艺术分析、戏曲、乐理、化妆与服饰等等。”唐晶也承认这点，“仅仅台词课，不仅要字正腔圆，分清轻重缓急，还要讲究声调平稳，富有感情——古装剧和现代剧的台词发音腔调，是有区别的！”
“也是。”王明后说，“过去电视剧不看字幕都能听懂，现在没字幕，啥也不懂！”
吴攸奇饶有兴趣地听他们对话。
他虽然找了个表演系的女友，但不意味着他爱看电视剧，他偶尔有空闲，都把时间浪费在游戏和打球上了。
王明后又道：“不过，不是有后期配音吗？”
“可台词本来就是演员具备的功底。”唐晶说，“配音演员最早是针对译制片，这些由国外引进的电影需要翻译，再由配音演员演绎它们。”
但现在却成为了一些台词功底差的演员的遮羞布。
我能理解唐晶说的，如今看电视，听原音是受罪，听配音也是受罪。无论译制腔还是动漫腔，代入影视剧中，都略显尴尬。
网络营销尬吹就更不值得一提的了。
它们说的有张力，那叫声嘶力竭、沙哑狂叫；它们说的富有感情，那叫平板无神、声若蝇哼。
盯着那些营销捧出来的影视剧，观看的时候，不仅要忍住想要上洗手间，巴不得立马完结的速度。手里还得握着个遥控器，随着剧情进展，不断调整电视机的音量，这才不至于耳聋受伤，心肌梗塞。
“这年头学表演，着实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唐晶说。
我说：“那好，我正好想去你们学院试一试！”
唐晶一愣：“为什么？”
我说：“因为总有人想干点事！”
唐晶：“……”
周围一片沉默。
这群人齐刷刷地望着我。
就连司机，也忍不住透着后视镜看我一眼。我恨不得提醒他看路开车！
我知道，这话说得有点装了，但其实也是套用唐晶之前的话。在影视圈干活，不比普通员工朝九晚五，也不比大城市的九九六，没点勇气和拼劲，都是干不下来的。
这种颠簸流离，血水横流，不言而喻。
这是外人不能理解的。
所以我不推崇外行人入内。
现在大多数年轻艺人都是被营销号忽悠着，想着梦想，想着青春，还有数不清的名望与金钱，憋着一股子渴望进入行当。
殊不知这行当，没有机会让你上！
大多数时候，不是缺乏能力，只是缺个机会！各部门相互把持着，哪里觑得时机，进来的呢？
台上幕前，着实不容易！
唐晶望着我，沉默好一阵子。
她诚恳道：“好！”
当即我们敲定时间，唐晶报给我们地点，我们约好去她学院，试图找到适合的演员。
这时候正临暑假，院校内的学生，反应也各不相同。有的已经收拾行李，回家休息了；还有报名各种考试，准备学习的；甚至还有一部分，想借机找点活的，还在校园飘荡。
我们对此心知肚明。
我们几人去区税务局领了钱，老王就近请了一餐，这时候都快到夜晚了。夏日傍晚极其炎热，地面宛若要蒸发般，升起一股股看不清的雾气。我坐在餐馆里，透着窗户往街道望去，外面的天空还未完全黯淡，甚至连点蓝光也没有。一大片火烧云亮得出奇。
“慢走！”老王送出门来。
“那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吴攸奇说。我们目送他俩上车，老王推搡了一下，我也趁机买了手机，办了手机卡。现在新剧将拍，有部手机，却要方便许多。
领了号码对着老王的电话簿给熟悉的人发短信，做通知，来来回回折腾一个多小时。可这时，一个陌生号码打入我的手机中。
我低头一看，对着老王手机的电话簿，扬起眉毛。
不认识的。
老王电话簿里没记载。
我也不打算认识。
“你接个电话会死啊！”王明后吐槽我。
听他这句话，我犹豫了一会儿，接通这通电话。我穿越前，大学时有过手机。这也没办法，大学辅导员需要，每个同学必须有手机，必须进班群。我又是福利院出身，性格比较寡淡，所以我朋友一直很少。
那时候能打电话给我，除了老王程晴，还有几个有学校任务的同学，就只有诈骗、传销、打错电话了。
所以我看到陌生电话，下意识就想挂，可老王这么一说，我硬起头皮接通了，心想，说不定是电信叫我给评分的呢？
吐槽归吐槽。
对方那边准确叫住我名字，还是挺让人吃惊的。“我听孟波老师说，你们在招演员。”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柔美纤细的女声，“我一听是你在找人，就立马找过来了。”
“哦哦，好。”
“需要用我吗？”对方又说。
我心想现在演员缺工作，已经缺到这种程度了啊？我不过是刚通手机，对方就拨到我手机上，亲自找上门来。可见这速度快的……
我一时之间不敢相信。
突然又产生了一种新的想法，心想，这该不会是另类的诈骗方式吧？刚这么想着，心理犹豫起来，说道：“我们这剧组对女演员需求不高，你可以先记录一下，如果合适，到时候再联系……”
“女角色不多？”
“大多数电视剧女性角色都不多！”
“……那我可以试一试吗？”女子迟疑片刻，又问道。听她这声音，我又有些心软了。
“给我留个名字。”我说，“时间敲定后，我给你个试镜的机会。”
“……你不记得我了？”
“……”
我心中有点愤慨。
我这人在男女关系上还是挺正派的。所以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我挺荒诞。“你是——”我故意拖长音。
“我是黎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