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工?”江采舟脸瞬间绿了。
“我们不缺人!”王明后开心了,他拍拍江采舟的后背,大步朝前走。江采舟听了,紧跟其后,连珠炮响,滔滔不绝。
“不缺人?”江采舟问,“那摄影师找到了吗?化妆师呢?道具师呢?副导场记呢?勘景了吗?走戏了吗?”他喋喋不休,惊起一阵飞鸟。
猛禽从空中掠过,落到附近的石砖楼阳台上,晾在衣架上的衣物花花绿绿,渐迷人眼,甚是可怕。
“我们这摊子才支棱起来。”我说,“谁能一下子把这些人都找齐?”
“我能!”江采舟说。
“好!这活交你了!”我不假思索地说。
“……”
江采舟恍然有种被骗的感觉。
“你留个电话,找齐人我再给你安排职务。”我不客气点头,“场记副导随你挑!你想当哪一个就当哪一个,就这么说定了!”
“喂——”江采舟嚷道。
“‘喂’啥?”老王忍不住插话。
“这不公平!”他说。
“你现在知道不公平了?”老王说,“人生而不公,所以才需要怜悯与爱来弥补,就你那装装样子,我不想说!”
王明后故意做出轻蔑的眼神。
江采舟仍旧傻傻的。
他还是找我要了手机号。我摇摇头,在校门口和他们分开。
我没把江采舟放在心上,之后的日子,改剧本,找员工。中诚电视台似乎完全把我们给忘了!
大地经过几个旦暮,染红过几次大楼。黑色的建筑框架透着白色的灯光伫立在城市的地平线,车辆在高架快速穿行留下的层层的橙黄色流线条,星星点点的窗户亮光是人家的住所,当黑夜隐去,白光亮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那天我和老王约好在中诚电视台附近的面馆见面,商讨具体事宜。
忽然间,门口咣当一声巨响,一群人摇摇晃晃走进来,看他们打扮,不是文艺爱好者,就是社会小混混。我和老王头皮发麻,按理来说,电视台这种地方,文艺爱好者应该更多点,但止不住有时候社会小混混出没啊!
“就是这!”一个阴测测如同特务般的老人忽然说。
忽然,一只球鞋飞来,直接砸进了后面桌子的碗碟里,瞬间汤水飞溅,油水四溢,老王惨叫一声,身上已沾了几滴。
那几个年轻人迎面冲来,王明后吓了一跳,跳到桌子上。只见那些人与他擦肩而过,揪住后面的座位的年轻人,完全无视了老王高举着椅子的胳膊。
王明后:“……”
我们眼睁睁望见这群小混混寻衅挑事,但挑的,不是我们的事。
“什么情况?”老王放下椅子,转身问店老板。
“不清楚。”店老板说。
店老板矮身溜进配菜厅,放下挡板,原先垒装啤酒的服务员也如梦方醒般,迅捷如飞地一溜烟钻入后厨,啪嗒一下,把金属门给关了。“打烊了!打烊了!”店老板说。
我:“……”
老王:“……”
“清场了!清场了!”混混中为首的那个,长得一股子邪气,说话也阴测测的,“我们正巧有事,赶场子,麻烦请你们出去避避,免得惹祸上身!”说着,朝门口一指。
当时餐厅里也没有其他人,我们知道,这是跟我和老王说的。我眼睁睁盯着这群小弟动手动脚,把那原先吃饭的年轻人捆得五花大绑,心里狂跳得厉害。
“出去再报警!”我心想。
我给老王个眼神,他明白我的意思,从餐桌上跳下。我们俩往门口移去,忽然听到“哎呀”一声,原来是撞到一个人身上。
同时伴随响起的,是一种金属质感的脆响。
那声音清晰脆响,不得不让人注意。
我和老王吓了一跳,齐齐回头。
原来是先前的老人挎包搭扣一时没合拢,包体往下一掉,落在瓷砖地上,发出声响。
“抱歉啊!”王明后弯下身子,想要帮老人捡包,殊不知,老人受惊般连忙抢包。那包的一头还在老王手里呢,老人一拉,拉链散开,里面的电线器材落了一地。
老王眼尖,说道:“这是针孔摄像吧?”
正在打斗的那群混混,全愣住了。
为首的回过头,问:“怎么回事?”这小子耳环鼻孔都扎着,看起来非常的邪气,一句询问过来,我和王明后都吓了一跳。
“就是针孔。”老王嗫嚅着。
“……”
“人不是你们带来的吗?”我说。混混首领当即推人过来,一把抢过皮包,将拉链完全打开,仔细探勘一会儿,笑道:“哟,陈叔,高科技啊!”
我和老王立马退到配菜间前。
配菜间后的店老板一直给我们打手势,不停朝门边点点,意思叫我们快走。隔着玻璃,仍旧能看到他急红的脸和满头的大汗淋漓。
“逃什么呢?”混混首领说。
“……”店老板东张西望。
“说你呢,陈叔!”混混首领拍拍老人的领子,他没关注我们,却把我们吓了一大跳,“这是嫌弃我事闹得不够大,想发到网上,让广大网友给我评评理?”
“这哪能呀?”陈叔尴尬地一笑。
“那这是……”混混首领故意从腰间拔出一把弹簧小刀,拿着刀尖拨动皮包上的带子。陈叔一看,立马撤了手,任由那年轻人拿着包。他脸上肌肉露出种令人怖俱的僵硬,原先装出的慈祥和蔼再也不见了。
陈叔说道:“您也别怪我!”
“哦?”
“总得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陈叔说,他眨巴两下眼睛,眼神不老实,“我这把人引过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好给我家人留个口信!”
“家人?”混混首领邪笑道,“你以为你出事了,你儿子和孙子能逃得掉吗?”
那陈叔也不是善茬,原先战战兢兢,是一时受到恐吓。
但现在,渐渐冷静下来了。
他说道:“有本事你报警。”
“……”
“让警察说了算!”
“你这话可真有意思!”混混首领把弹簧刀收起来了,“是你求我,说要给你侄女寻个公道。”
“我给了钱的。”陈叔摇头,死命盯着混混首领,他恶毒地一笑,“我给你了五千块,知道吗?五千——”他话还没说完,混混首领架在皮包的腿脚向前一踢,一下子将陈叔翻了个个儿。“去你妈的!”那混混首领厉喝。
气氛极度诡异。
店老板更是把脑袋捂在手掌下,斜着脑袋望着前方。他拿眼睛示意我们,叫我们赶快跑。
可这时候我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陈叔和混混首领把大门挡了。
直到这时,我才感受到小店铺只有一个门,太不好了。这要失个火,没个安全通道,人都不知道往哪里跑!
“对不起。”陈叔说。
他缓慢地爬起来。“我道歉。”陈叔拍拍屁股,谄媚地一笑,“我哪里故意的?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穿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我侄女在哪。”他对混混首领道:“我这侄女,是我妹妹的女儿,特意来我家投靠我的,前几日去中诚电视台看节目录制,就没回来了。”他指着被混混们制住的年轻人:“就是他!我调查的结果,我侄女最后一个接触的人就是他!”
我们齐刷刷望向那个被制住的年轻人。
他被人捉住双手,反捆在背后。后脑勺更是被一只手摁着,脖颈强制向下,姿势扭曲古怪,盘曲不便。我看得有些心惊,心想,再这样下去,难不成颈椎骨要给扭断?
就听老王在旁喃喃:“中诚的?”
店老板隔着挡板嚷:“人失踪找警察,不要冲动!”
……
我忽然觉得,整家餐厅里,脑子最正常的是店老板。
“放心!”混混首领斜他一眼。“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有时候派出所找不到的人,我们能给他找到!你说,是吧,包阳阳!”他对被控制的年轻人说。
我看包阳阳,不过二十二三。
个性也懦弱不堪,乍看上去,像是学校被人屈辱霸凌的那类孩子,一点儿都不像是做坏事的。“我们认识多年,没想到你这种没出息的小子,竟然敢拐骗人家女孩了。”混混首领说。
“我没有。”包阳阳说。
“还装什么?”混混首领说,“陈叔给我们调监控了!那女的跟你说说笑笑就出了演播厅,去了楼上,之后就没人影。你把她送哪里去了?”
包阳阳不发一言,瑟瑟发抖。
混混首领取下桌上的球鞋,手一松,啪哒一声,球鞋掉到地上。“这是谁的鞋?拿走!”他冷冷道。旁边立马有光一只脚的小弟接过去,也不管鞋上有没有沾到油水,立马套到脚上。“我给你数三下,如果你不说,我把这鞋塞进你嘴里!”他又说道。
于是那个把鞋穿上的小弟又把鞋脱下来。老王强忍着笑,看他神情,异常扭曲,像是屁股被木棍戳中。
“三!”混混首领说。
“二!”
“一!”
……
“老头跑了!老头跑了!”店老板杀猪般嚷起来。这时候,我们才发觉,原来在混混和包阳阳起冲突时,陈叔已悄悄地退出大门,离开餐厅,转头就跑。
餐厅里的全傻了。
包阳阳抽噎道:“我不知道。”
众人:“……”
包阳阳又说:“她说王主任找她,又拿了王主任的电话给我听,我就带她上楼了。后面的我不知道,我都跟警察都说了!”他委委屈屈,鼻涕一把,眼泪一行,见到人靠近,畏缩地一收腿。仿佛有人要打他般。
店老板听他这么说,嚷道:“我就说嘛!报警啊!”
“……”
“警察都不信,你信谁的?”店老板嚷道。他说了两句,忽然看到混混首领走过来,吓了一大跳。“你你你别过来啊!我警、警告你,抢劫、偷盗、杀人、斗殴,都是八项重罪……”
我:“……”
老王:“……这不是吧?”
混混首领没理他,拆开皮包,从里面取出一部手机来。他翻开手机,查了一下通讯栏,又把手机合上。“怎么了?”王明后喃喃自语。那人没搭理他,而是重新走到小弟身旁,道:“我们被骗了。”
“但是,阎叶,陈叔钱给我们了。”有个小弟说。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这个混混首领叫阎叶。他捉着手机,一脸不高兴。
“那是别人预付他的。”阎叶说。
“啊?”
“陈叔接受了营销公司的请托,故意制造新闻,我怀疑是中诚敌对电视台搞的。”阎叶说,“这手机里有通讯记录,营销公司给不少钱,给我们的的佣金却是凤毛麟角。”说到此处,不免愤愤,脸色又再次阴沉起来。“他从佣金中抽了五千给我们,要我们找小包,惹上麻烦,然后他好凭借录音录像里的内容去网络造势,引领风声,把中诚电视台形容成一个藏污纳垢、十恶不赦的地方。”众人一听,全傻了眼。
这种算计,决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能够想象的。“我们穷归穷,也没志气了点,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啊!”其中有人大叫。
阎叶听了,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包阳阳挣扎说:“放了我!”
王明后也在一旁看热闹,听到来龙去脉,也下意识地顺着说道:“对啊,竟然误会已经解开了,那就放人吧?”他这话说得天真烂漫,倒也是常人应有的思维。殊不知那阎叶听了,另有想法,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个剃头推子,在包阳阳头上比划:“你别不懂事,陈叔算不算计我,和我看找不找你麻烦是两回事,我看你不爽,那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