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王发现事情不对后,便立马报警。好在警察调查完没走太远,反应迅捷地过来。
其中,一位民警手持防爆钢枪。
至于真枪,那就是开玩笑的。
被追赶的群众哪里听警察的话,一窝蜂往前跑,也许是没听到。
但包阳阳耳朵却很灵,他刚刚狂奔乱跑,是被老王激将的。现在一听警察来了,瞬间身子冷了半截,停下来。
“怎么啦?不跑了?”年轻的警员喝道。
“少说两句。”年长的说,接着问包阳阳,“怎么又是你,怎么回事?”
王明后连忙七嘴八舌在一旁挑拨离间:“就两位刚走,我们带他去理发,那群混混又回来了,然后……起了冲突!”
王明后仔细思索一下,觉得这话不能实说,如果说是他怂恿的,情况可不太好!
“我看你挺行的啊!”警察说。
包阳阳低头不敢说话。
“不是被欺负吗?”警察又说,“我看你撵着别人跑了一条街啊!”
“是、是欺负!”王明后连忙说好话,“一群人欺负一个,那叫欺负,哪里有一个人欺负一群人的道理?这不叫做傻?!”
“是听你说话,还是听我说?”警察拿眼一横。
“对对对,您说!您说!”老王赔笑。
“咳咳……”警察咳了下,准备继续训人。
老王再次插话:“都不是中学生了,玩什么霸凌?看,给警察叔叔添麻烦了吧?给社会治安带来困难了吧?!”
警察:“……”
包阳阳:“……”
老王义愤填膺:“像什么话!”
警察差点咆哮,你特么一个中学生瞎说些什么!
“咳咳!就算是中学生,也不能霸凌!”警察说,“你这是混淆……”
“是是是,您说的是!”老王赔笑。
“别人话没说完,别打断!”
“对对对,您说!”
警察狠狠瞪了老王一眼,经过这一打岔,他彻底把想要说的话全抛到脑后了。“……我刚想说什么?”警察问道。
“……”
“跟我去派出所一趟!”
好在这事有前因后果,警察也不是太难为我们。把人带进派出所,训诫一番,出了个文书,叫包阳阳签字画押,就把他给放了。
“那其他人呢?”老王忍不住问道。
“哪些人?”
“就前面跑的。”
“他们又不是傻子,后面没人追就不跑了。”警察很随意地说,“这事我办得多,见识得广,我知道!”
于是当天新闻播报了群众自发组织马拉松大赛的场景。群众自发参与,自发离开,不少中途放弃的,全然不知起因……
我们出门后,王明后拉着包阳阳说话。这小子因为被阎叶这么耽搁,下午的班没去,上面打电话给他,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我是、是因为……”包阳阳嗫嚅着嘴巴说。
“谁管你啊!”那领导估计平时看他好欺负,欺负惯了,骂声更是不止。“你要是不能按时上班就赶紧走——”
“——因为遇到点事故……”包阳阳又说。
“怎么不被车给撞死!”
“……”
“撞死啊你!”
手机那头咆哮,那声音响到我们都听见了。
包阳阳握着手机,脸色有些茫然。“这不能忍!”王明后嚷道。他是在和包阳阳说话,包阳阳也知道,可他没答话,手机那头挂断了。他还盯着手机屏幕,一言不发。王明后看不过去,推我一把:“你不劝劝?”
“不需要。”我说。
“喂喂!张幕你个冷血动物!”
“他已经不哭了。”我说。
老王愣了一下,猛地扭头去看包阳阳,接着沉默了。包阳阳之前疯疯癫癫、哭哭啼啼的,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还手,只顾着傻哭。现在气势平稳,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包阳阳低头摆弄下手机,老王傻傻地一直望着。好半天,他才回过头来问我:“我该怎么办?”
“办什么?”我诧异问。
“不管这事?”老王痴痴傻傻。
“你怎么管?”
“……”
“想开点!有的话说出来虽然很不讲道理,但人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我满怀同情地对老王说,“他自己帮不了自己,我们也帮不了他,就连警察,即使是把混混逮起来,不过三五天,最多十五天,又给放出来——能有什么办法?”
“那群人不是被赶跑了吗?”老王天真地说。
“那是脑子一时犯蠢。”我说,“他们人多,等缓过劲来,未必不会找他麻烦……”
“那怎么办?”老王急了。
“我能怎么办!”
王明后张口欲辩,一回头,望见包阳阳涕泪肆流,不由惶恐道:“他又哭了!”
我惊慌地一望,果然包阳阳哭哭啼啼。
他抹了把眼泪,道:“我刚刚辞职了!”
我:“……”
老王安慰他道:“挺好的!”
包阳阳又说:“可我现在没地方可去了……”
我很难形容最后剧组的班底。
从来没有这样的草头班子,乱七八糟的成员,不知道从哪儿挪来的员工。包阳阳没什么表情地跟在身后,江采舟招呼着手,四处赔笑,李洛俏生生地环臂站着,黎冰儿更是撒娇卖俏,她问我道:“你怎么不理我?”
我:“……”
“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你生气?”黎冰儿问道,“我周围的人喜欢这么说话,就养成了习惯,我不知你们适应不适应,如果有问题,你说出来,以后我不说便是了!”
话语甫毕,她又稍稍低下头,长长散开的发梢间散露短短一截白皙的脖颈,娇嫩白洁,惹人可怜。她是非常美的女子,微微散乱的乌黑长发顺着肩膀淌下,圆碌碌像鹿儿一般湿润的眼眸,高挺白皙的鼻梁,笑起来会微微勾起的嘴角。我望去时正巧看到她故作可怜兮兮的向上偷瞄,如果不是她打量我们动静时的眼眸太过灵动,大约我会忍不住心软,怀疑我是天底下最坏的人。
我把头撇过去,不看她。她稍显一愣,似乎想不到我这么不给面子,又狠命地咬咬唇,故作凶狠地瞪着我。
王明后背后跟我说:“要忍耐!”
我:“我已经很忍耐了!”
王明后:“想想吧!这就是个剧组!”
我:“你也知道这是个剧组!”
王明后:“她有背景啊!娱乐圈不都水深?”
我:“有背景了不起?”
王明后:“对啊!想想,钱!”
我:“……”
王明后:“你不是还要找程晴吗?”
我:“……老王,你说得对!!!”
那一刻,我忽然领悟了!
只要值班表排得紧,麻烦就永远不会找上我!
于是片场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氛围。
先开始:“导演很认真在拍戏!”
“剧组也很认真!”
“工作时间安排得太满了吧?”
“看上去很专业啊!”
“忙起来好,忙起来显得更放心……”
“……”
然后到了拍摄后半期,风头大为转向。各种怨声载道,哀声洒洒,风向就截然不同了。
“早上五点就要去化妆!疯了呀!”
“为什么片场不能玩手机?”
“大夏天的叫我们来吃灰吗?连遮阳伞也没有,我以前去过别的剧组,场地还发冷饮发风扇……”
“为什么片场不能玩手机?”
“瞧瞧,隔壁棚子很早就下班了,我们还要在这补戏,用不着吧,就一个网播剧,还指不定能火呢!”
“为什么片场不能玩手机?”
“……哎哎哎,拍戏嘛!”江采舟迎上去,一脸赔笑,他劝解抱怨的员工,“都忍忍!都忍忍!”转头来找我,我一看到他,头就大,问道:“有问题?”
“没问题!”
“……那行!”我调头继续看监视器。
“我没问题,但其他人有问题。”江采舟神神叨叨的,拦了我一下,挡住我面前的画面。“刚剧组有人托我给您带话,问个问题,您看怎么样?”
“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我愤愤道。
“可以!”
“……什么问题?”
“能玩手机不?”
“不能!”我猛一回头。
“为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没错,但第二个问题是重点。”
江采舟好奇地凝视着我。他还只是个孩子,有着孩童般的天真烂漫以及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他在等待着答案。
我很难形容成人和未成年人有多大区别,至少在我的人生历程中,从中学年代转瞬来到大学,能变化的,也只有环境和心情。似乎徒长的是年龄,有些本质的核心不变。
人性有好有坏,转瞬即逝,难以琢磨。
我无法装作是个聪明人,就像现在。如果我和江采舟去说,我压根不相信这些玩手机的能把片子拍好。那他一定会据理力争和我争辩一通——因为他所受到的教育,大多数人的观念,以及个人利益得失,我相信他也很想忙中偷闲。我知道有人天纵英才,但大多数人不是。我不愿和别人争执,浪费时间,又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所以索性做个恶人,这样大家会主动避开我。他们骂着我,但心里愉快,我也少了很多麻烦。
有的时候,人只要足够无耻,就能获得很多好处。
“我没时间玩手机。”我盯着江采舟的眼睛看,“所以我不乐意看别人玩,这个理由怎么样?”
“充分!”江采舟赞道。
他果然不出我的意料,假笑着点点头,退开了。他脸上挂着了然的神情。
“你什么都不懂!”我在心里有点嘲笑他,可接着,又生出一种愧疚。我无法向他解释,虽然我知道,这不对,但我童年的经历告诉我——人是依靠道理而活,而不是依靠生活。他们只愿意相信大众认同的东西,而非现实,如果我把我看到的,我见到的,和我遭遇过的,巨无遗漏地说给别人听,他们只会不停地找我的茬,然后试图在我的身上揪出错误,来验证他们怎么正确。他们甚至会举出个特例,用以轻蔑我、憎恨我。
所以我只有微笑,还有沉默。
但总得来说,江采舟尽职尽责。我很庆幸找了这么个小子来当场记。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古代君主爱好用小人,而非君子。如果那些工作人员人人都跟我据理力争一番,恐怕我也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江采舟在片场时时狐假虎威,大呼小叫,片场的工作人员和演员都不喜欢他,他们畏惧我,而厌恶他,所以他们只把拍摄当作一项拿钱的工作。
也是如此,这次拍摄是我最轻松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