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太过唐突,一下子吸引无数围观群众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瞬间哑口无言,一时之下,冷汗就要冒下来了。
“我的想法?……随你吧。”我支支吾吾,搪塞道。
黎冰儿一愣,似乎很不满我急于与她撇清关系的态度,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怨毒,她说道:“好!那我就说我的看法了!比!一定要比!”
王明后瞠目结舌,不知实情怎么发展到这一地步。
“好,三局两胜!”徐英鹏侧头一笑,给出这么一个结论,他撩起衬衫下摆,塞进裤腰中。
老王堂皇得很。“为什么这么做?”他摊摊手,“这简直就像个傻瓜!为什么要搞那么一场比试?”
没人能回答他。围观群众个个噤若寒蝉,不发一言。
王明后又扭头问我:“张幕,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懵,脑子不够用了。”
平日里我自诩脑子比他好使,可如今,也满腹疑虑,给不出一个解释,只能摇摇头。
王明后更加心慌了。他回头一看,徐英鹏坦然在向黎冰儿道谢,黎冰儿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榆树倒影平铺在地,树梢晃动两下,知了撕心裂肺地振翅抖动,天气更热了。
榆荫下的一角,高风正拼命擦着汗。王明后做了个手势,他无奈地摊摊手,显然也很痛苦情况怎么进展到这样?“来人管管啊!”老王说。
高导侧过头和副导演说了几句。
副导演也满头大汗,甚是疑惑。
徐英鹏是他老乡,和通过群演市场班头送来的普通群演不同,这小子是在附近读大学,恰巧暑假到来,找人上门想要积攒点就业经验的——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英鹏,你等等!”副导颤抖声音说道。
“叔!放心吧!这事尽管交给我!”徐英鹏自信满满道。
副导听了,差点没吐血,可冲在他姑的面上,他也不好直接翻脸痛骂。他和徐英鹏是同一个村出来的,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他们那个村,大多数都有联系,谁是谁家的亲戚,三代内不通婚也是近几年才普及到的科学。要按单纯血缘,他和徐英鹏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这一发火,回去后必然少不了老娘的一顿训斥!
徐英鹏毫不知觉,他转头对老王说。“……挑出三人比试,赢者决定矛盾的优劣。”徐英鹏缓慢地说,“为避免后续麻烦,一次解决,以后不得追究。这是最好的决定!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王明后吐槽,“你这难道是发挥体育竞技精神?”
“自然!”徐英鹏又是一拱手。
“我还以为你这是‘胜者为王’的霸权主义精神呢!”王明后道。
徐英鹏沉默了,他猛地撇头,用剑眉下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注视着老王,目光虎虎生威,令人不敢直视。王明后吓了一跳,倒退一步。他以为徐英鹏恼羞成怒,会来打他。
“既然尊驾这么想,又何必说出来呢?”徐英鹏不咸不淡地说。
“……”
“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世界!”徐英鹏说,“不然为何要有读书?要有考试?要有领导和员工之分?要有地域及户口?人本来就分‘三六九’,难道不是读书读傻了,以为人与人之间没有区分!”
王明后听了,瞬间傻眼了。
倒是江采舟心中喜悦,一双小手噼里啪啦拍了几响,跟我道:“学长,我佩服他!”
老王内心郁卒,肝胆俱裂,差点没呕出一口血。
老王道:“和谐社会啊!”
然后没人搭理他。不得不说,“丛林法则”如今宣扬得很成功,大概只有老幼病残才会坚持反对到底。
旁观者也不觉徐英鹏说得有错,只是饶有兴趣地观看,高风抹了把汗,望着远方阳光下那一排紫杉树,几只乌鸦突兀立在上头,有一只叫了一声。
“天气更热了!”高导抹了把汗,惶惶道。
我心想,啊,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
恍惚间我仿佛落入契诃夫《变色龙》的故事中,奥楚蔑洛夫的灵魂孤零零在空荡荡的场地飘荡。
除了嚷嚷天气,我们毫无作为。
这是多么奇怪的场景,我们和高导都不想惹事生非,却因为徐英鹏的只言片语,局势转变复杂。
王明后心中憋气,口中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要文比不要武比!”徐英鹏得意地望了黎冰儿一眼,“既然是剧组比拼,我们就不该惹上麻烦,斗得头破血流,那得要与影视相关,才有意思!”
黎冰儿心想,那与我又有何关!可嘴上却不由泛出一丝冷笑。
她相貌美丽,人又聪慧,家中又是受宠的一个。因而娇惯了的,被人追捧。可进我们剧组后,我们忙于赶进度,也不曾追捧她两声。她更觉得委屈异常,仿佛屈尊降贵,却换不来一声恭维。
她只感到千种委屈,万种不甘。
所以虽不怀大恶,但仍旧希望,哪怕对方稍微倒一下霉,也好过平白地无视她。
徐英鹏自然不知她的想法。
但看美女展颜,稍露笑容,徐英鹏也不由心中荡漾,一时间是非对错都抛到九霄云外,他晃了晃神,定下心来,却似乎更肯定自身做法再正确不过了。
“和影视相关?”老王倍感惊讶。
“对。”徐英鹏勉强回过神。
“这怎么比?”
“第一场,比摄影!”徐英鹏说。
他这话倒是能令大伙儿赞同,就连高风,也不由赞了一声:“比摄影好!”
高风忖度总比逞凶斗狠来得强。至少比摄影,从来没伤过人,他也不会因为这玩意儿受到什么伤害,或者是伤害了王业华的儿子。
可正是他这一开口,事情反而坏了。
原先围观群众犹犹豫豫的,就是考虑到高风语气有放缓和,显然不想和我们起冲突。可他突然吐出这话,是不是在赞同徐英鹏比试的看法呢?
众人心中拿不定主意。
“那就算是了!”有人带头。其实这些群众,不过是乌合之众。你要真怪罪他们,也谈不上什么犯下滔天大罪,不过是一群随意附和。
可社会有时便是这样,当群众做好事时,这种力量会拧成一股绳。当他们又人人为个人谋求私利,那自然会闹出很多麻烦。
不多时,围观者看有人带头,便渐渐起哄起来。“比!比!高导,我们不怕!”有人喊。
“没错,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就几个年轻人,怕些什么?”
“……”
“我倒戈了!”江采舟忽然举手,躲到高风身后。这一举动惹得大家伙儿起哄叫好。王明后气得鼻孔冒烟,他骂道:“你小子以后走道时别给我撞到,不然我要让你好看!”
江采舟吐吐舌头,大不以为然。
而我却试图将闹剧搬上正轨:“摄影这方面不好比试,以什么评判?评判标准是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沉默了。好半晌有人说请无关的人员做裁判。
“不说找来的是不是真路人,而且摄影成品很难判断,有的讲究艺术,有的讲究构图,用这方法评判很不公平!”我说。
我这话合情合理之极,就连徐英鹏,也不由点头称是。“所以不能看成效,而是看基本功!”他提议。
“怎么样的基本功?”我反问道。
“稳!”徐英鹏此言既出,大家都恍然大悟。
摄像师拍摄的成果自然极具个人风格,但手持摄像机的稳定性,当然重要之极。
在我国,摄像师和灯光师最早都是男性担任,不招女性学员,就是有这方面的顾虑。当时没有太多辅助器材,交通也不方便,要扛着几十斤的摄像器材踏遍千山万水。
近些年来,摄像专业也招女性了,但许多摄制组还是不太愿意招收女性员工。虽说如今更多依靠三脚架、稳定器等,画面稳定程度要比从前容易许多。可一些大片强戏、复杂的长镜头等等,依然要靠摄影师的臂力和腕力。
女摄像师要吃的苦头更多。
“这的确是基本功。”我点头承认,“但怎么比?”
“每一场双方各出一人!”徐英鹏说,接着,他指砖墙下七零八落垒放的砖块。它们在凹下去的泥沙坑内,隐没在古铜色的蕨类和羊齿植物中。
他搬下几块砖头,脚踩在干枯的蒲公英上,掂量几下,道:“每人拿几块,平摊在手中,看谁坚持的时间越长,谁就胜利!”
他面貌自信,信誓旦旦:“摄影师必须手稳,才能拍出更好的画面,这是基础!”
我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包阳阳,他脑门上已经冒出汗来,显然,我们这里只有他是摄像师,如果比试,肯定他上前代表。
可这小子如此懦弱胆怯,适合吗?
我心里有无数疑问,旁人也是如此,他们也看见包阳阳微微颤抖的小腿,不由诧异,心想这么个小子哪里适合做摄像师了?
第一条理由,就虚啊!
无论心虚还是腿虚,都是虚啊!
徐英鹏似乎也想到这点,脸上泛起了点胜利在握的笑容。“我来!”就在此时,江采舟忽然举起手来,“我来做高导这边的代表!”众人齐刷刷望向他,老王更是痛骂一声。“别看我年龄小,可一把力气,手稳得不得了!以前打游戏机时,根本就不会出错!”江采舟说。
“你还打游戏机啊?”王明后吃惊地说。
“对。”江采舟喜滋滋地说。
“你爸让你玩游戏?”
“同学的!”
“……”
“我借他作业抄,他借游戏给我玩。”江采舟吐槽道,“学长,现在谁还用自己的手机玩啊!打个比方,你哪天出个意外没了,你爸妈受不了,报了警,那完了,你之前玩的游戏,上的网,藏的片,都在警察面前一清二楚,这直接社死啊!……当然,也有好处,说不定你爸妈会心里好受点,觉得这个儿子白养了,再抓紧生一胎呢?”
“……靠!”老王怒骂道。
徐英鹏见江采舟不停怼老王,也动了念,当下起了想法,拦下江采舟道:“好!”
他环视四周,朗声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位小兄弟能痛改前非,不站在对方那一边,转而投明帮助我们,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来,就你了,一展英姿,让我们开开眼界!”
我瞬感不妙,就见江采舟悄悄朝我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