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方编剧说话还挺委婉,不敢得罪范向梅。毕竟这剧是在这个全国最大的视频网播放的。可钱明伟却不同了,仗着华晨的背景,肆无忌惮,在网络谩骂出声,招惹了一堆宿敌,又收获一批拥趸。
“我希望二位能替她美言几句。”宁虚装模作样道。
“张幕,你怎么看?”老王猛然回头看我。
“烧香。”我说。
“……”
“可以去拜拜。”我又说。
“……”
“求个心稳。”我道。
宁虚急了,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当即说道:“烧香能制止网暴吗?”
“不能。”我说。
“那……”
“我也制止不了。”我说。
“……”
“钱明伟这等人,是会听我的只言片语,就决定不说话,不开腔的吗?”我回想起那一天,戴曦、李龙与钱明伟的纠葛。
当时种种情况,匪夷所思,是我意想不到的。
宁虚被我这一通搞得头晕脑胀,而王明后兴高采烈。他还在反复讲“三强”躲在摄像棚的事。
在他看来,这的确应该去找个佛庙道观参拜一下,去去晦气。
“你觉得哪里烧香比较好?”老王喜形于色,问道。
宁虚:“……”
宁虚问道:“你们拍片的,是不是都迷信?”
老王惊道:“谁说的?”
宁虚说:“那……”
老王说:“我就不迷信!”
宁虚:“……”
宁虚试探地问:“那你提烧香……?”
老王义正辞严:“尊重我国宗教事业!”
宁虚:“……”
宁虚这人还是比较开明的。
咱们这代年轻人不说,义务教育开展得都挺充沛。至少绝大多数,接受的都是无神主义教育的。
所以,他有点想不通,咱们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还是含笑着。
推荐了一家寺庙……
算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黎冰儿见此,知道覆水难收,临走前脸还是冷冷的,倒是宁虚还和颜悦色说话。
宁虚敢推荐。
老王就敢去。
此时正值面临开学的时期。
学生们在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部分人拼命补着暑假作业,还有一批在挥霍着青春。
小终最近和乱七八糟的人交往,这让老王头痛不已,没空操心别的。许嘉莉又和他大吵一架,具体缘由,我也不知。
王明后要去寺庙,本来想拽我一起去的。
我却不乐意。
宁虚推荐的冷月寺在城东山上,香火虽然可以,但要爬山。可有时候,事与愿违是人生常态。
就在这段时间,我外祖父住院,表哥也升入大学,种种事情闹到一起,各方人马手忙脚乱。
大姨很着急。
这是我表哥第一次脱离家庭,住校生活。“去吧!”大姨怂恿我妈道,“都说死马当作活马医,这时候去上柱香,总不是坏事!”
“爸不是说了,别信吗?”
“唉,他哪里懂!”
“……”
“他就是平时节俭惯了,舍不得那几个钱,现在不是这样的时候,去上柱香,也能心安!”
“……”
“而且妈也说了,该我们去上香!”大姨又说。
大姨是个虔诚的信徒,根源可能来自我外婆。我外公不信这套,连带两个小女儿都不信,而大女儿更像母亲点。因而外婆更喜欢大女儿,而忽视其他两个孩子。
“……而且就算你帮帮我!”大姨说,满脸焦急,“我也要替仇丰拜拜,唉,他录取通知书一下来,就跑出去玩了。拿了家里的几万块钱,和同学环游全国。我劝也劝不过!”
仇丰是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
妈妈想劝劝她:“他这么大年纪……”
“再怎么样,也是个孩子!第一次出门,做母亲的,总放不下心!”大姨总嫌弃母亲心大,如今她一天三通电话,要他到地点报平安。
仇丰自然不乐意了,他长这么大,好不容易出趟门,还要被如同监视般,自然很不自在。在电话里和父母吵了一架,什么招呼没打,把手机关机了。
这下子大姨更加伤心了。
不住到我母亲面前哭诉。
说白养了这么匹白眼狼,又说这代孩子自私,也不管我在不在场。
“你就陪我去上香吧!”大姨哀求道。
“……”
两人闲聊太多。
老爸去里屋看电视剧了。
张屏说去补课。
于是我就被她俩拽着,去了一趟城东的冷月寺,陪着她俩烧香礼拜,以求保佑。
我自是不乐意,但也无可奈何,道德绑架这玩意儿,痛恨归痛恨,但实际操作中,有时规避不掉。
若是我在外祖母和大姨面前说一句佛祖的坏话,用不着等鬼神报应了,当即就得揪下你一层皮,不得已,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好好,我先给同学打声电话。”我无可奈何。
“怎么?”大姨问。
“原本和同学约好了。”
“这样啊……”妈妈有点犹豫。
“怕什么!”大姨一拍巴掌,“就说你大姨找,有事叫他找你大姨去!”说罢,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没搭理她,走进里屋,跟老王通知一声。“什么?叫我出来?”王明后问。
“你先出来!”我说。
“在哪碰头?”
“就城东!”
“哪儿?”
“冷月寺。”
“……”
“……”
“……你不是不信这玩意儿的吗?”老王问。
我把事情简单说了几句,说亲属要求。王明后一听,当即闭上嘴。
他不愿意来。
别看王明后像个不怕天不怕地的傻子,但其实他挺怕学生家长的。以前我们学校里,每天放学都有学生家长来接,立马人就没影了。见到别人,立时没骨气的“是是是”、“对对对”,所以众位家长对他印象不坏,前提是老师不打小报告。
家长们都挺喜欢他。
他却挺烦那些家长。
这就是一个很复杂的社会现象。
你喜欢的人,单纯可能是因为他讨厌你,但没把这种讨厌挂在脸上;而你讨厌的,可能只是他把这种情感表达出来了。
所以这世道,才有些你喜欢某人,某人不喜欢你的怪现象。
老王死活不同意。
他不愿意在我亲属前露面。
但他还是表示,他会去趟,顺便烧个香。两厢一说妥后,我便踏上陪两位长辈行走的悲痛道路。我面色严肃,一言不发,如同上断头台。
两位家长也不以为意。
一路闲唠嗑。就这样,我听到许多三姑六婆的八卦,种种故事,匪夷所思,让我说不出话来。
即使我不情不愿,磨磨蹭蹭,也终究到了山脚下。
山下人头攒动,香客络绎不绝。
下了车,买了香,又领了纸烛,取了好些黄表,这才进了山门。前面一排几百个石阶,攀爬上去,两位女士都连连叫苦。她们出门虽说礼佛,但水果点心可一点也不少,走走停停,几百米的路程,愣是走了半小时,才到达山门。
两人停了脚,又说了许多话。
大姨好一通埋怨,话里话外,既怪父母,又怪丈夫,还怪孩子。愣是把她周遭所有人都责备个遍,觉得人生委屈极了。这时候有知宾僧出来,请我们入内,她这才住嘴了,重新堆上笑容。双方又客气地说了几句话,知宾僧双手合十,将我们引到布施箱前,汇了钱钞,恭恭敬敬说了几句,请我们自便,这便离开了。
大姨也不是头回来,布施了一些钱,总算心情好受许多。便在鼓楼钟楼前转了几圈,也不敢指指点点,而是把这里的建筑介绍给我们听。
她在一个大香炉前把黄表点着,将蜡烛烧了,又拉着我妈要去后头烧香。
前宫和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这冷月寺经过几百年翻修,加上许多儒商捐赠,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大了几倍,如今,足足有九座宫殿。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但也不好违背,随着她们出了小门,外头又是石阶,石阶上布满了青苔。
昨天还难得下了一场雨,今早天还是乌的,我们到寺庙时,天空是混着几缕黛色的藏青。
后头这段石阶又是上山的路,崖壁两端是突兀的石青,水色的岩石从黄褐色泥土中暴露而出,月白的石阶被雨水浸成霜色,绵绵延延,一眼望不到头。
“你不记得你小时候了?”大姨高兴地问我。
“……”
“你小姨怀连语时,就陪着你外婆来过,去后头的送子观音那还愿。当时她还不愿意来,说是封建迷信,挨了你外婆的一嘴巴子。”
“他哪里还记得,那时候也小!”妈妈沉思一会儿说,“那天没带他吧?我记得他们兄弟小时候,都是奶奶带的。”
“来了来了,我可记得了!那是小妹结婚后第一次回来,你不记得了?”大姨说,脸上泛出了笑容。
这两人估计上了年纪,一说起过去,没个头。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了一些,记忆都有些出入。
这个说没回来,那个说,我还见到她了,当时她说了什么什么话。
所以争辩几句。好不容易住嘴了,两人这才下决心往后走。
过了小桥,旁边是几块方形的田地,褐色与青色成菱形交叠,附近有几户农家。这几年城镇化建设较快,许多农民都不干了,丢了活去厂里打工。这是少数留下来的地。
再远处,葱茏的远山便在雾蒙蒙的环绕下朦胧成雪青色,举目望去,间有几株或是松柏,或是槭树,或是黄连木,一眼望不到头,看不真切,只隐隐压着缟色的山脊,如同古画般。
“到了!”忽然间,大姨说了一句。
我抬头一看,松柏绿青色之间隐隐约约是琉璃瓦与朱红的柱子,鹅黄色的院墙从一捧豆绿的灌木丛中宛然冒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