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吴处儒再无辩解,唯有垂头丧气。过了两日,解了冻结,付了款项,双方默默对视一会儿,终是不再发一言,各自别过。到此时,吴处儒应该庆幸,没有被刑事的名义起诉,那离进监狱,也不过半步。
周律师忙碌非常,替我们搞好转账的那天顺便领一位警官回临江区,这位警官垂头丧气的,仿佛做错什么事。
“你,多保重!”周律师把汪警官送到临江区派出所的门口,用一种惋惜地语气说。
汪警官没说话,依旧浑身无力地垂着脑袋。
因为周律师坚持要送他回临江区,我和王明后也就陪着送了一段路。
这时候已是梧桐葱郁的季节,微风把树叶摇得沙沙作响,光线在柏油马路中央钻上无数小黑点,灼出一股焦臭的气息。
走在路上,忽然隔壁建筑的二楼猛冲出一人,嘴里高嚷:“警察?警察呢?!”
这是老式的混泥土小楼,一条外廊贯穿二楼,里面木门通的是单间,外廊由金属楼梯通往地面。楼顶是预制板隔的,有些漏水,外围由黄色的胶补涂抹了不知有几层。
我只听得这声音耳熟,抬头一看,原来是邓幸。
只见他身着一件泛黄的衬衫,边缘摆塞入肥大的裤腰中,用一根样式昂贵的皮带束好。他一手捂着脑袋,脚步蹒跚的,东倒西歪地走两步靠在小楼的泥墙上,蹭起一片灰尘。
邓大导演满脸焦急之色,手撑着扶手,沿着金属楼梯咣当咣当下来:“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帮忙报个警,上面打人了!”
他时不时回头张望一眼。
汪警官脸色一变,猛地冲过去,与他擦肩而过,几个箭步,蹬蹬蹬地攀爬到二楼走廊,破门而入。
“邓导,发生什么事了?”王明后忙赶过去,这时候又不能装作不知道。
“你们在这做什么?”邓导闻声望来,满脸疑惑。
他放下手,我和老王齐齐倒抽一口气,只见他额头上好大的一块疮疤,青中带肿,又有丝丝血迹流出。
王明后禁不住倒抽一口气,我也瞠目结舌,良久说不出话。
“邓导,谁动的手?!”老王暴怒地就要往楼梯上冲,踏了两步,脚滑没踩上,差点把腿给崴了。
邓导忙上去拉他,挽住他的手道:“别着急!你打不过他们,快叫警察……”正说话间,楼梯上“哎呀”一声,又咕噜咕噜几声响,上面来了一人,差点踏空,把老王吓了一跳,连忙蹦到一边,免得迎面撞上。
这要从楼梯上滚下来,可不是玩的。
好在那人反应也快,眼疾手快地猛地扒住扶手,身体一软,虚虚地靠着扶梯坐了下来,就坐在台阶上。
我定睛望去,发现是葛君。这个邓导介绍的大地公司的经纪人正心有余悸地瘫坐在楼梯上。
我们心里不由地更诧异了,想着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有这番后果?
“妈呀!”葛君喘两口气,连滚带爬地下楼来。他惊魂未定道:“又上来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就和那两人,打起来了!”
我和老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律师微笑着站在一旁,唯恐祸殃池鱼,躲得远远的。
邓导脸色变了两变,问道:“你说……后来来的那人,是谁叫来的?”
“谁?”葛君没好气地说,“肯定是洪磊那孙子!”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左右检查了一眼,才说:“我自个带的艺人还不知道,认识什么人?是什么秉性?!”
邓导瞬间怒了,道:“放屁!”
他用手指着葛君骂:“你知道他在外面有女友吗?你知道他和小洪会打起来吗?就你手下的那些新人蛋子,要搁我这剧组里,早晚要送我这老命完蛋!”
说罢,他一转头,对我和老王喊道:“小王!小张!走!我们跟郭台去说,就他介绍这些人,个个有背景名望,厉害得很,我们这些小人物不配给他们拍戏!不配得很!连提鞋都不配!”
我和老王听得心惊肉跳,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更不敢顺着邓导的话说。
葛君一见邓导生气,忙拉住他的裤腿,赔笑道:“别!大哥,别!”他央求道:“别把问题闹那么大,好不好?算我求您……不!我真的求您!”他顿一顿,忽然抬高嗓门道:“邓导,您想想看,我那艺人和洪磊年龄都不大,您把这么件破事给递到郭台面前,这两人以后还得的了好?他们还年轻,这么小就没前途,以后会恨您!”
王明后听了,感觉性质严重,终于忍不住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邓导原本还静静地听着,忽然听到老王这么一说,瞬间暴跳如雷,指着葛君发怒道:“你让他说!”
葛君又是一阵赔笑。
最后,倒还是邓导解释的。他一手捂着脑门,没好气的把事情经过给解释了一遍。原来今天上午,他正坐在家里喝茶呢,来了编剧洪磊的电话,说主演在捶他家的门,要揍他。
“我当时心想,就算要改戏,也用不着这么威风凛凛吧?这又不是黑社会!”邓导没好气地说,“以前就有这情况,演员知道编剧是谁了,拿着好酒好烟地去找他,央求他改戏……小洪我知道,文学硕士,以前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收入高,但屈才了,不受重视,人家商人又喜欢使唤他,满脑子都是钱,不懂尊重人。他很痛苦,因为喜欢影视,这才转行进入这个行业。为人是倔傲了点,脾气不好,但人挺本分,不敢收受这种礼。以往有这情况,都会先给我打电话,问我该怎么办……我以前都说,这种事不要一一来找我,只要改得不要太离奇,能加一点不加一点,那看你本人的意思,都是朋友,也没有必要都拒绝了。不过,你要真不想收,那就不收了,也没多大关系……”
这就是邓幸导演了。若是李为迎听说了,就为了点破事,请托编剧改剧本,那得当即暴跳如雷,大喊:“砍他的头!”
这也是为什么李导是国内知名大导演,而邓幸只是个稍有点不平常的电视剧导演了。
我和老王连连答应。
邓导又说:“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有点不高兴,打电话给葛君,让他看看他家艺人把我们编剧欺负成什么样子。可他接了电话,一口咬定,他家艺人老老实实的,在公司里待着……于是我叫他把电话给他家艺人。我当时想,若真不是他,就赶紧道个歉,然后叫小洪报警得了。没想到葛君把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只找到那艺人掉在地板上的头发!”
邓导板着个脸,不高兴:“没办法,我和葛君两人商量好,来洪编剧家里一看。来之前,小洪还说人在砸他家门呢,我想着总没关系,现在防盗门多结实……后来过来一看,两人早就见了面,扭打在一起……我上去劝架,还被砸了脑袋!”
王明后瞠目结舌,问:“为什么打架啊?”
这下子邓导不愿意多说了,含糊道:“不就是年轻人那档子的事呗!”
葛君接过口,诚恳道:“既然邓导不说,那我来说给你们听吧!刚才拉架时我也听了几句,了解了点情况,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他这个人絮絮叨叨的,废话多得不得了:“我们这个公司的男艺人女艺人的,都签了协议,不能谈恋爱之类。可人都是情感动物,对不对?这么大年龄的小伙子,想要找个对象也正常!”
他偷偷瞟了一眼邓导,仿佛怕他会立马生气似的,悄悄跟我们说道:“其实邓导刚刚有一点说的不对,其实这都怪我,我知道那小伙子在谈恋爱!其实我们这一行的经纪人都很难做,说起来是公司的员工,可每日相处的,不是领导。我们跟手下的艺人更熟!”
他辩解道:“更何况,粉圈的人都以为艺人没个对象,其实圈内谈恋爱的,没个九成也有七成了,只是隐而不发,如果恋爱对象不是对手公司的艺人、人品极其低劣的货色,我们这些经纪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总要讨一杯喜酒喝喝,不是吗?”
我们说不上是,也说不上不是。
葛君叹了口气,又瞟了一眼邓导,道:“那小姑娘是个外来务工人员,不是圈内的,我看也挺老实的,也不找着我们要钱,就默许了。心里想着,能谈就谈,若是有一天分手,好聚好散——这圈里谈恋爱变换实在太多了,没什么了不起……没想到这男的用情至深,这女的却嫌对方出差太多,不陪在她身边,和邻居勾搭上了,吵着要分手!我带的那艺人知道了,怒火攻心,就找着这奸夫……啊,不对,就是洪编剧来了,两个人打了一架……”
我和老王瞠目结舌,想着现在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这可太狗血了!后来老王仔细一想,咋舌道:“这是艺术来自生活,而高于生活啊!”
葛君也一脸苦涩,他说道:“事已至此,我这个经纪人也有责任,被上面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和邓导来,想劝一下,大不了不谈了。跟别人跑的女人当不了老婆,跟外人跑的狗不能看家护院。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早分早安生。不料我们上去拉架时,邓导先被人打了一脑袋,我也被踹了几脚。邓导下来找救兵,我还在拉架,就看一小伙子冲进战局,也不知道是哪个拉来的救兵,心里也丧气了。混乱之中,又被揍了几拳,身上又疼又怒,心想,几个不想活的家伙!算了,我倒是想活!所以扶着楼梯挪下来,没想到遇到你们,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葛君说到这里,有些垂头丧气。
我心想,你刚刚下楼可不是挪步伐呀!可王明后却大惊小怪道:“不是呀?刚刚上去的不是警察嘛?邓导说叫我们报警,可警察正好在旁边,一下子冲上去了呀?”
一语刚毕,邓导和葛君的脸色齐齐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