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裹入手四四方方,有着几份重量。
我掂量了几下,便隐隐猜到其中是什么,瞬间不是滋味。想着吴曼琳多此一举!无他,我之前跟她说过,这活计是邓导送的,她寻上门来,自然是大送一笔。
邓导极其兴奋,慷慨而谈,脸庞也涨成粉红色。看来他的爱好也显然易见,非色,财矣!
邓导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发现失言,这才极力掩饰道:“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他双目直直望着我,虽是努力掩饰喜色,却是再也难隐藏住的。我略一思量,也不再拒绝,点点头答应了。
邓导见我收下,更是再高兴不过了,连连拍掌,说:“好!好!我没有看错你!”
我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是鄙夷又是感激。
邓导虽谈不上多么君子,但也不是独占便宜、为人小气之徒。吴曼琳送礼给他,他完全可以独吞,可却要分我一拨;我要是退了,也是在驳他的人情面子,让他不信任我,以为我要送至台里,处分他。我是收也难,退也难!
想到这里,心中叹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把包裹收拾了,又说了几句话,出门找老王了。
王明后正在杏树下和司机吹牛,见我找他有事,也是吃惊不小;当我跟他说,邓导让咱俩回去,今日休息,这下子连司机也看不过眼了,同情道:“你们该不会是没送礼吧?”
老王清咳两声,不答话。
“唉,这年头不送礼不成啊!”司机用方言感慨,“我也送了,这年头工作不好找……”
他时而义愤填膺,痛骂社会不公;时而怒叱贪官恶吏,达官权贵,憎恨请客送礼斡旋托人之事。王明后听了,连连咳嗽——他是有钱人家,不觉富贵不好。司机自然不懂,把我们这两个年轻人当作和他一般的人物,也是生活困难,所以才出门赚钱的。说到兴头,他砰地往杏树上拍了一掌:“这种人就该杀光!”
力道之大,树木摇晃,繁茂的叶子哗啦啦地作响,阴影在地面如手掌般摇晃。
王明后鼓掌道:“该!确实该!”
司机不由喜形于色。
我暗自长叹,若说世间穷凶极恶,做尽坏事的人,只在少数;无私无惧,为他人奉献自我的,更是少中又少。只可惜世上大多如司机这人,为悲哀之事悲哀,为伤痛之痕伤痛。看到打人了,会骂上几句;看到不公了,更是怨恨不已——可好处照拿,人血馒头照吃,只不过刑场上举着刀的刽子手不是自己,就当是自己是好人了。
王明后见唬住了司机,而我半天不说正题,知道要谈的事隐秘极了,就和司机道声别,邀我一同往外走,直到一处土山丘,四下无人,方才站定,问我出什么事了。我把刚才邓导所言一一说了,又把包裹拿给他看。王明后惊了,微微蹙眉凝神,直说这事不好办。
“张幕,你打算把这钱怎么处理?”王明后道,“难道说跟郭台说吗?”接着他摇头:“那他就该怪咱们不懂事了!”
我说:“的确!”
“到时他肯定说,你们要是不想接,那早就不接了!你们现在来问我,可不是来为难我?”
“所以不能告诉郭台。”
我神色淡定,王明后惊悚道:“难道你是要把这钱收下?”
王明后不是傻子,我既然能看出这牛皮纸包裹里盛的是扎成一捆捆的钞票,那么他也一定能够猜出。
我轻轻摇头。
王明后道:“我们虽缺钱,可没到那个份上,这才几万块?搞不好留下个污点,以后有理都没的说……”
“自然不会留下。”我神色淡定。
王明后愣了两下,他左看看,右瞅瞅,在空地上来回转了好几个圈子,这才迟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他背过手去。着实想不通我的意思:“不能送,也不能留……难道丢出去?”
我微微一笑,自有笃定,把心中所思所想全跟老王说了,王明后暗自叹服,直言说这招最好。
我们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各自回家,等到月上柳梢,这才到了约定聚会的地点。这个地方,则是吴曼琳居住的地址。
“她快来了吧?”王明后躲在一棵大树后,神色紧张问道。
通常第一天戏份不多,开拍后就照例回家。可他在剧组听人说,吴曼琳晚上有个活动盛典,可能很晚才会回家。“你说咱俩这像不像是做贼?”王明后扶着树干,问我道。
“侠盗?”
“呸!别把好话都往自身盖啊,我告诉你!”王明后对我想法嗤之以鼻,他说道:“我打听到了,她今晚得要这个时候才能回家……我就怕被别人看到了,把咱俩当作贼送进派出所里……若是一般贼也就算了,若是采花贼……”
“大小姐会打死你。”
“靠!别这么说啊?我好怕呀!”
“放心,最多说我们是狗仔队。”我眼光比老王利落,已看到远处路灯下影影绰绰的身影。刚刚有一辆车停靠在路边,有道身影就从车上下来,往这边走来。那人瘦高身材,长发细腿,袅袅婷婷地朝楼道走着。我低声道:“来了!”
王明后闭紧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忽然他说:“她上楼了!”
我的目光也随着吴曼琳踏入门洞,直到望见她家那小小的窗户上亮了一下灯光,接着卫生间的灯也亮了。我和老王忙收回目光,彼此都交换了个复杂万分的眼神。其实没有必要。她家的卫生间装了百叶窗。吴曼琳是演员,她懂得保护自己。
我和王明后也在树后等了半晌,这日子实在难熬!也是我的疏忽,虽然定下计谋,但未曾考虑到夜晚野外蚊子繁多,嗡嗡嗡好会讨人的厌。先强忍了一会儿,多了两个包;又挪了一个窝,多了三个包。这蚊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家医院出来的,恶毒得很,即刻红肿,瘙痒难当。老王暗暗叫骂:“早知道,我就把大小姐家的花露水带来了!”
王明后家不用花露水,赵管家神通广大,也不知用什么办法,让他家终年不见半点蚊蝇,仿佛身处终年有雪的天山。
吴曼琳家的灯光晃了一晃,终于熄灭了。她忙碌一天,大概也无心思虑太多,匆匆收拾睡了。
王明后又挨了两分钟,道:“可以了吧?现在我们把钱给她送回去!”
我说:“再等等。”
我思虑灯虽已熄灭,但刚刚倒床就睡,人未必立时进入梦眠,最好等半小时后再做举动。老王听了,脸色大变:“什么?再喂半个小时的蚊子?”
他当即坚持不住了,从树后跳出来,死命摇头:“别!别!我要是再让蚊子咬,索性回家算了!”
老王态度坚持,没奈何,我做出决定:“那你声响小点!”
王明后点头忙应。
现在只要不让他再喂蚊子,怎样都好说!
我们俩沿着道路来到门洞,绕到吴曼琳家门口。这地方我们不是第一次来,在半年多前,刚刚遇到她时,她就引我们来过。虽说她公司也有宿舍,但她长期不住那里,因为家里有个精神受刺激的老母,不方便照顾。
我走到吴曼琳的家门口,金属制的防盗网后是一扇木门。木门上贴着红扑扑的门联,写着“家和万事兴”之类的文字,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早就剥落破碎。王明后不关心这类东西,因而没注意,以为这是春节后几个月经腐朽才变这样,而我心中清楚,短短时间不致如此。想到这里,更觉房门凄凄,孤苦伶仃。
“动手吧!”王明后说。
我点点头,然后把牛皮包裹打开。那里面的钞票我们数过,足足八万块,是吴曼琳独自一人送去邓导家的。我借着老王手机电筒的光,一一再次确认,八万整。
王明后说:“可以了?”
我把手机扔给他,他会意地打开录屏,然后把钞票拆散,录了大门口,就把一张张钞票塞进门缝,让它滑进门去。
吴曼琳家里屋是木门,缝隙很大,不是很为难。唯有这铁闸门与木门间有半尺的距离,却是很难过。我足足塞了近二十分钟,这才悉数塞完。拍拍两下手,老王把录好的视频关了,这才把手机还给我,问道:“就差发短信了?”
“恩。”我说,“下楼,离远点再发。”其实这消息发与不发没多大区别,吴曼琳心知肚明,但保险起见,还做这样的多此一举。
没错,当初我和老王出的主意就是把收到的钱还回去。这钱款不多,但实在烧手。既不能得罪邓导,又不能被别人拿作把柄,这钱虽不多,可拿出去,足够毁掉前程——邓导是要退休了,胆子大上许多。可我们还年轻,不能不管不顾。录像,也不过是留作个证据,以备不时之需,若是用不到,那是最好不过了。
“如果我们直接上门,吴曼琳不承认这笔钱是她送的,那我们就没辙了。”我提议时道,“既然她先斩后奏,那就不能怪我们不告而‘送’了!”
当时老王听完主意,叹为观止。
他叹了两声道:“我算是服气了!”
我们两人把钞票塞完,这才悄悄下楼,往楼道口去了。过街后,我才给吴曼琳发短信。不多时,她房间灯光一闪,显然如我预料,她还未曾睡下。过不久人影摇晃,她已来到客厅——至于这晚,她能不能睡好觉,我不太清楚;但我肯定能够安枕无忧。
她没有给我回短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