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了!不干了!大家都回吧!”
第二天一大早,刚来到剧组就听到副导演撵人,他站在正中央,扬眉吐气,指手画脚。
周遭围了一圈人,这个说:“哎哟!”
那个道:“妈呀!”
都围着听着,看着。我挤上前去,准备找个人询问下。就听他们三言两语说开了。
“邓导说不干了嘛?出啥事呀?”
“还不是小朱,就朱杰然那小子!”
“那小子又做什么事了?”
“还是老问题,刻意闹事!昨个他还把女演员的发套给扔垃圾桶了!那化妆间的小姑娘,被她师傅训的,都哇哇哭了!”
“什么?你别说没亲眼见的事!”
“你说谁没亲眼见?老哥,别瞎说,就是我这双眼睛,这对招子,清清白白地,看到的!那小姑娘就在那化妆间门口哭——因为她师傅责怪她没管好物件,她哪里知道是朱杰然扔的?不过去趟厕所,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那后来呢?”
“后来那化妆师知道了,清楚是这么个状况,就带着人去导演那讨说法。邓导好说歹说,左右安抚,总把人给劝回去了。可再后来,把小朱叫来当面对质,却不知怎么吵起来了!那年轻人脾气也爆,给了邓导一拳,哎呀呀喂!然后他就跑了!现在也不在片场。刚刚葛君——就是他那经纪人,已经扶邓导去里间了,联络了熟悉的医生,马上过来,整个剧组可不是处在停工状态。”
“造孽啊!那小朱为什么动手?不都签约了吗?”
“谁知道喂!那小朱总惹事,也不是这第一次了!”
“就是!导演那么好的人也会被打,真正天下没理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别人没问,就把前因后果给套出来了。剧组本来就是透风的地方,防范的只是片场外的,只要不影响拍摄,内部人物四处走动。
瞬间,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不出五分钟,又演变成恐怖小说版本,类似求神拜佛请小鬼,被小鬼俯身,然后反噬夺舍,暴打恩人。
“听说那小鬼是他圈外前女友送的,就因为看他老娘不满,由此去泰国花费七七四十九天炼化出一个超神胜魔的小鬼,借着分手的旗号送给他。就为毁他前程!”猜想千万条,但好歹这些故事的核心只有一点——绝对是小朱的错!
“去他的请小鬼!”
我进里间找邓导时,已经有好事人把这传言说过去了。葛君义愤填膺,唾沫横飞在骂这四处造谣的人。
邓导拿条冰毛巾捂着脸,愤愤地坐在导演椅上。他听完那些人所说,未发表一字看法。良久才道:“随他们说吧!你们跟郭台说吧,他爱找找谁,我不拍了!”
说罢,就扔下毛巾,扬长而去。
众人一时闹哄哄的,有拦的,有劝的,有吓得动不了脚的。各色声音齐头并进,葛君哇哇地哭。这位经纪人着实受罪了。
“我原谅他?谁原谅我去!”
邓导还在抛狠话,葛君把哭肿的眼对准邓导,一脸惊慌。
说实在的,娱乐圈内大大小小像这类事,挨骂最多就是经纪人。背黑锅是他,替艺人挡风受灾的也是他。要是遇到一个感激人的艺人,那也是一种幸事,否则,就是活受罪了!
这葛君也是点子够背!前段日子是孙哲,现在又来朱杰然了。他妄受灾害,唯唯诺诺的,还胀红一张脸,血都冲在他的面庞上,似乎就要滴下来。而在气头上的邓导冲着他直嚷嚷,还砸了一把椅子。这经纪人也知道事情的过错是朱杰然,既担心邓导再打电话去他公司,加上之前孙哲的事,来个秋后算账,数罪并罚——上头知道了,他吃不了兜着走;又担心朱杰然得罪了邓导和其他领导,以后在圈子里混不开来。
邓导在气头上,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是一通乱吼,撒手回去。
葛君心里即使难受,也强撑着,陪着笑脸,顶着红肿的如同桃子般的眼,眼泪还没止住呢,上去拉邓导的胳膊。
邓导用力一扯,挣脱他的手掌,转身出门,把门砰地一关。
大门在面前闭合了,众人的脸上全是茫然。
葛君顶着个桃子眼,泪眼迷离地望着邓导离去的方向。那扇大门,如同希望之门,已经合上了。
他心想,如果以后我儿子要当经纪人,我一定要一巴掌拍死他!
经纪人吃力不讨好已是众所周知,长年累月在外不挨家,挨的是公司领导的骂、主办方的骂、甚至大明星都可以骂……经纪人和时臣等勾了,大家都把责任推到他头上。谁都可以说他不负责,公司业绩不好,是他没有努力;粉丝误解明星,是他有问题;就算明星走了,和公司有矛盾,也会说他是周扒皮,说他剥削,说他揽不到活,没本事……葛君愈想愈伤心,他扶正椅子,一屁股坐在上头,用手捂着脸。他想成为个好人,可他第一次对它产生怀疑——是不是真的可以不计报酬地对艺人好?即使他们一次次伤了自己的心。
“唐队呢?”
我走到葛君面前,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唐仲夕的影子,故此发问。
以前朱杰然也爱闹,我并未忘记他一见我就抛下“要他没我!”的宣言——葛君也不可能时时守着他,经纪人得帮艺人安排角色、接洽广告、媒体宣传。他带四个艺人,也常常不在片场。好在唐队在时,总能三言两语制住他,不让闹出更大的事情。
葛君闻我此言,也知晓我的意思,他没反驳,只是擦了把汗:“在休假呢!”
我沉默片刻:“可以让他来上班了。”
葛君唯有苦笑。
这时候副导已被大家拥挤住了,他在人群中间,摊手尖叫:“找我有什么用?我也没办法呀,邓导人都走了,我能怎么样?我还得赶紧过去问安,看看人伤了怎么样!”
说话间,葛君找的医生到了,葛君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上去。医生也没见着病人,活活是白来了。
又有人起哄:“导演走了,那副导您上呗!拍摄计划总在这,别到时候完成不了任务,上面归责下来,那就麻烦了!”
有人是调侃说这话的,也有人是当真害怕担责,才想法子避免推脱责任的。
副导演一听这话,就如同被杀了般,尖叫道:“快别说了!——我走了!”说罢,推门转身而去。
他是真正聪明人,知道这剧组上下都是烂摊子,谁也没捞到好处。这时候插手,别说能升官加爵,说不定惹了邓导的嫌,以后别想在这个圈子混下去了。
这时候又不知道那些员工发了什么神经,齐刷刷把目光对准我,又有员工支吾道:“您以前也拍过电影。”
我当机立断:“副导,等等我,我也去看邓导怎么样了!”
葛君一把拦住我,跪倒在地,抱着我的大腿哭喊:“你可不能走啊!你要陪我一起去找小朱,可千万不能让他真毁了!”
几厢争吵,好容易挨到唐仲夕过来。
唐队当真很不容易,几个月难得放的一个假期,被队员用如此得天独厚的任性给毁了。
他闻言,一言不发,立马招了辆出租往片场跑来。在他过来的途中,葛君就把朱杰然和邓导发生争论,打了邓导一拳,然后跑出剧场的事给说了一遍。
“我现在就不知道他在哪!”葛君在电话里哭诉,“我要知道了,我巴不得立马把他杀了!”
唐队理智在线,自然不会以为葛君真要杀朱杰然,二话没说,就把事应下来。出租司机一路开到片场门口,他下车后就拉着我商量事由,葛君泪流满脸地付款。
唐仲夕跟我道:“我已经打听到小朱在哪了。”
“哪儿?”
葛君付完款,哭唧唧捂着钱包回来。他脸色扭曲,从样貌上,一点儿都不像是说服小朱回来,压着他给邓导赔罪;反而像是要逼迫他磕头送命,把少的这些车费给要回来——这件事因瞒着公司行驶的,所以葛君一点也不敢拉去报销。
唐队说了个地址,葛君立马跳起来,连连叫骂:“他怎么能去这样的会所?!”
可也没办法,已知地点,不能束手待毙。葛君冲向停车场,坐上驾驶室,把他那辆SUV开了出来。唐队拉开门,我和他一同挤上车,浩浩荡荡朝临江区驶去。
路途中葛君一直流泪,想到痛处,冲着脸颊就是一巴掌:“我怎么这么倒霉!”
唐仲夕时刻保持理智,厉声道:“认真开车!”
瞧瞧,这也是唐队,作为队长,理智要在线!
要是老王在,大概就会意义含糊的又跳又叫,大喊“方向盘”、“方向盘”了。
到了地点,车停了下来,我们离会所还有几步距离。临江区属于老旧城区,只有少数几条街道能够停车,好在这一家“江福娱乐会所”离大街很近,似乎守着北面的入口。
我和唐仲夕快步下车,葛君忽然将头按在方向盘里,他的反应远超我们的意料。
“我不要下车!”葛君哭道。
“别闹,都已经到了!”我满心疑惑。
“我们公司有规定,任何职工和艺人都不能到这样的场所。如果发现,必须开除,没有例外。”唐仲夕给出解释。
葛君一听这话,立马又把脑袋埋在两条臂膀下,大声哭泣,浑身发抖。
我轻轻“哦”了一声,还蛮同情他的。娱乐圈杂乱阴暗的事挺多,背后有无数纠葛和利益权衡,一旦被报道出,百口莫辩,众口难调。所以有的经纪公司,会对艺人下限制,禁止他们出入这类娱乐场所会,当然,艺人听不听那得另说。黄老板那边认为“堵不如疏”,自家有几家熟悉的娱乐会所,员工们都去那边给他做利益创收。可大地公司,直接搞太监玩法——一刀切了。
“我在乎我的生死!”葛君泪流满脸,他把脸从方向盘上挪了一下,轻轻抬起来,露个眼睛望向我,“您能自己去吗?叫个其他人也可以啊?别扯上唐唐啊,拜托了!”
我仰头看唐仲夕。唐仲夕垂下头。我二话不说,推了他一把,提脚上门,不顾会所保安的阻拦浩浩荡荡杀进去了。唐队稍有疑惑,旋即毫不迟疑紧跟其后。
“唐唐啊!”葛君在驾驶座上惨叫。
然而我们并未有任何犹豫,长驱直入,娱乐场所的保安愣下神后,紧追而来;守门的那几个服务生也被我们推推挤挤的到一边。葛君望着我们的身影,咬咬牙,他一把拿下钥匙,开了门,朝着会所的方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