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张幕就在这个圈子里,如果有什么事,他能不管吗?”堂姐又说。她跳起来,挽着二伯母的手撒娇。
我:“……”
我怎么就扯入这事了。
二伯母见此,摇摇头,不说什么了。堂姐却兀自说个不停,她满脸兴奋,口干舌燥,然后端起大瓷杯,狠狠灌了一大口水。她和我迥然不同,对人脉的看重,更胜过努力。而我自始至终地认为,人脉只对那最顶端和最底层的人有用。
所以谈话中我总是沉默居多。忽然间,楼下传来鬼哭狼嚎的歌声,我乍一听之,脸色大变。堂姐也吓了一大跳。
“闹鬼了吗?!”她大叫。
“这是什么啊?”二伯母也惶恐地说。
堂姐住了嘴,她冲到厨房,和二伯母两人齐齐朝窗下望去。“有个胖疯子!”堂姐说。我心知不妙,凑上前一看,差点没气得七窍生烟。只见小胖正扯着嗓子喊流行歌曲。“二伯母,我走了,要回去了!”我连忙告辞。
“别呀!再等等,下面有个疯子……”二伯母拦我。
“这是神经病吧?扰民是不是?”堂姐直接奔向里屋,四下翻找手机,“我给派出所打个电话!”
“说什么呢?别人没管闲事,你管什么!”二伯母急得拉她。
我实在没胆量和她们说认识小胖,只说把人撵走,顺带回家了。二伯母拦不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冲出房门。小胖还在楼下狂吼狂叫呢,一见到我,立马住嘴,本来想换上笑容说些什么,忽然笑容凝固了。
他看见我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相。
小胖忍不住哆嗦下,往后倒退一步,一不小心踩到花盆,“哐当”一声响,剥毛豆的老奶奶咳嗽了几声,朝我们投来不悦的目光。
“我我我我我……”小胖结巴起来,他瞥了我一眼,决定速战速决,快点把问题说出来。“刚刚王总的女友给我打电话,说他进医院了。”小胖胆怯地说。
“谁?”我瞬间一愣。
“王总。”小胖偷瞟我一眼。
我不好追问小胖的责任了。老王去医院,估计是大问题。王明后这个人怎么说呢?和我是朋友,是与我一起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小伙伴。现在出事了,我心里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失真感。“电话还没打完,手机就关机了。”小胖委委屈屈,“大神您的电话又打不通,我也不知道您二伯家在哪,只能在楼下唱歌,想着,万一您能注意到我呢?”
他抖了两下,又偷偷瞥我一眼。
我也没心情了,问他老王在哪个医院。他报了个地点,让我大吃一惊。“疾病控制中心?”我惊了,“艾滋?新冠?还是哪种新型疾病?”我心里发沉,有种不好的想法。这别不是壮志未酬,就先葬身白帝城啊!
而且大小姐找我?
这真太像托孤了!
我可一点都不想插手,但没奈何,领着小胖往小区入口走,车辆还停在外头的人行道上。“大神,怎么破?”小胖紧张地问。“走,找老王!”我说。
之后就一路开车,我费劲思索。
曾经的峥嵘岁月不是虚假的记忆,如果老王真来了一出临终托孤,难道我还能说什么“汝妻儿老小,吾代为照料”的话吗?
真说了,许大小姐不揍死我!
如果不说,老王就算死了,估计也不会心安啊!
我窘迫地陷入两难境地。车辆开得飞快,不一会儿,我们便来到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大门口。小胖拉了手闸,开了车门,请我出去,我这才稍稍平静下心。一出门,就看到许大小姐神情低落,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低头在逗弄她家的萨摩耶。
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小胖:“咳咳咳!咳咳!”
他认识我们公司老总的女友。在公司里有这么一句话,天大地大,王总的女友最大!其实他们这些做员工的,挺瞧不起她的!当然啦,脑子里还是那一套,类似“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的那一处。
“大神,您说,王总也算是威名遐迩的富二代了,他这样,还不如隔壁的萧老板呢!”小胖曾私下跟我如此吐槽。
他说的萧老板是开杂志社的,是范向梅的侄子,在台湾还搞了个什么萧疏林文化出版社。以前百盛电视台闹过一出事,被称作“七星之子事件”,当时为首的被撵出百盛,其中有一个叫诸星的,后来就去了这家出版社里。这个萧老板啊,也很聪明,就女色方面有点不太忌讳,这也是圈里闻名的。老王私底下总说,这小子早晚有一天得要在什么“会所”、什么“盛宴”上被捕,但现在看来,也没出大事。老王瞧不起他的作风,但员工们瞧不起老王的作风——这叫什么总裁?啊?怕女友的,叫什么总裁?!
小胖也这么想着,但他也只敢在我面前吐槽,不敢在王明后与许大小姐面前置喙一言。
此时,许大小姐听到动静,抬头望我们,她望见小胖,又扭头望向我,脸上透着点迷惘。
“你来啦?”许嘉莉说。
“恩。”
“……”
“老王现在怎么样了?”我问道,目光不住往门内打量。许嘉莉看出我的心思,板着脸道:“跟我来吧!”
我心里有点不安,看着许大小姐把狗往旁边的大树上一拴,领路带我往里走。我一路走,一路心惊肉跳,光洁阴沉的走廊里空旷得让人很不舒服,四下很是安静,偶尔那一两点人声,回声也大得很。许嘉莉把我引领到洗手间门口,终于停下脚步,我有点不安地看她。
“也不知道他心情好了点吗?”许大小姐说。
“……”
“我刚出来时,他在里面都哭了快半小时了……”许大小姐叹口气。
“……”
我不安的程度又加深了点。
这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一声怒吼:“又编排我了?!我这才离开多久,你就在编排我!”
我闻到声音,探出脑袋,就见老王在隔壁痛骂。他横眉冷对,旁边坐着一个熟人,是邓幸导演。我忙问了声好,他笑容可掬地答了两声。看他神情,一派轻松,就知道老王病情不是很大。我瞬间松口气。邓幸情商多高的人啊!若是老王有事,他就算装,也得要挤出一两滴泪来。
我刚想张口问老王究竟出什么事,许大小姐忽然说道:“你不是在洗手间里哭了半小时了?”
“谁哭了?!谁哭了!”王明后直起脖子,不依不饶道,“我就上了十分钟的洗手间,就用得着你在外面编排我?”
“哼,你那叫作十分钟?”
“靠,你拿手机看了吗?!就十分钟!”王明后怒道。
“你不是也没带手机吗?你怎么知道不是十分钟?!”许嘉莉争执着,“你要是上洗手间还带手机,只能说不讲卫生,不文明!”
“………………”
老王一口气上不来,胸口上下起伏着。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女友,邓幸在旁边劝慰:“别吵了,争执没意思……”
“出什么情况?”我忍不住问道。
“你问她!”王明后怒道。
“我怎么啦?!”许大小姐横眉冷对,冷笑两声,“不是你踩了汪汪一脚,它才咬你的吗?”
“我是故意的吗?!”老王叫道。
“那它就该被你踩咯!”许大小姐怒道,“走路不长眼怪谁了呀?是我叫它咬你的?还是它平白无故咬你的?你一个大男人,被那么小只的狗啃上一口,能发出杀猪的叫声!你见到我嘲笑你了吗?”
“你现在就不是嘲笑?”
“这叫作嘲笑?这不就是事实!”许大小姐嗤之以鼻,“是谁把你带到医院里来的呀?是谁放弃休息机会照顾你的?是谁为你担心受怕的?你一点感谢也没有,还一直在说汪汪的坏话!”
“别把两件事混淆好吗?此是此,彼是彼!两种事,根本就不该混为一谈!”王明后目瞪口呆,怒叱道。
“你就没认识到你的错误!”许嘉莉嚷道。
“错误?我有什么错误?!”老王气急败坏,“我被咬了,我有什么错误?”
“态度问题!”许嘉莉说。
“我态度有什么问题?”
“我把你送过来,你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你不要什么事都说是态度!”王明后怒道,“我平时替你拿包送水,也不见得你道过谢啊!”
“我怎么没有?拿出证据!”
“我……”
老王气得说不出话来,许嘉莉开口道:“对对对,你永远有理!”说罢,仰头朝门边走去,头也不回:“我回家了。”
王明后愣了下神,对着她的背影怒叱道:“回去就回去!”
许嘉莉也不理他,转身就走了。
我眼睁睁看着这对情侣吵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幕,我跟你说,我实在受不了了!”王明后在我这絮叨抱怨,“我受够了,每次出事都是我有错?她能不能讲点理!对,她永远没错!对,她永远不是‘故意’!我快气死啦!”说罢,从走廊的金属椅上站起,对着大门方向嚷道:“你爱走,走!我还找不到女友了?!”
许嘉莉听完,气得冲了回来,给了老王一脚。王明后“嗷”了一声,抱着腿直跳。许嘉莉恨恨地看他一眼,哇的一声,哭着跑到门口,推开大门,跑走了。
我目瞪口呆,望着疾病控制中心的大门洞开,外面的光线万丈光芒般射进来。
我心想,这对情侣还能不能让人好了?
“我怎么了我?!”老王低声咒骂,咬牙切齿,“她还能不能讲点道理了!”
邓幸也在旁不住感慨:“女人啊!女人!”
我心里无限怨恨,只求下次小胖别一点儿破事就把我叫来,特别是老王与许大小姐的事。他俩恋爱,十天得要有七天吵架。我实在头疼不过。平时我不主动介入他们的事,也听不到抱怨,如今老王拉着我不住吐苦水,说许嘉莉偏颇,非要把今早的事跟我重复一遍。
大致内容就是陪许大小姐去遛她那只萨摩耶,她朋友的吉娃娃没拴绳,在草地上乱跑,一不小心,他踩了它一脚,然后就被咬了。
“那小家伙,小身板的,眼珠子瞪得像铜锣,和个小牛犊子样,一见我,就汪汪叫,咬我时跟疯子一样……可她呢?哦,朋友的狗咬人就没错,我就有错了!还在外面造谣生事!靠!说我在洗手间哭?说我在洗手间里待半个小时?她怎么不说我在洗手间上吊自杀了呢?造谣生事!为什么……她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呢?!”王明后说一句,痛诉一声。
这时候我也理解了,他究竟为什么出现在疾病控制中心了,原来是来打狂犬病疫苗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