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昨夜中途就断气了啊!多亏医生给抢救回来,你酒精过敏你为什么不说呢?!”王明后咆哮着,负着手在病房走来走去,“我们俩一起穿过来的,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良心怎么过意得去?”
“良心扔了就是。”我有点不耐烦,枕在病床里说。
“靠!”王明后把手一甩,转身过来。
“我怎么知道我酒精过敏?”我说,“我以前酒精根本不过敏!那时候上大学,咱们还聚会过……”
就冲老王过去多次被我带回来的情况,就能知道我酒品比他好。
不过,也不知道是艺术加工和实际的区别,还是各校有差异,我所体会到的大学生涯和电视剧里不太一样。我当年入大学时,学生多数不喝酒,就算偶一为之,也是尊重多,劝酒少,聚餐多是烧烤和自助,除了几次班级和专业请辅导员教师聚餐,大家意思意思敬点酒外,私下聚餐,也没人招呼吆喝着开黄的开白的,个个表现得非常养生,连开玩笑都是:“秃了吗?秋裤穿上啊!要不要买个保温杯泡枸杞黄芪啊?”
在我们心目中,不顾他人感受死命劝酒,那是学长学姐及糟老头子们的爱好。
王明后听不进去,他挥挥手道:“别扯那些没的!”
他跟我解释他昨晚怎么吓了一跳,怎么一激动就把这事给发网上求助了,类似“和好友一起吃饭,好友酒精中毒死了,要不要承担法律责任”之类,完全疏忽了他家有周律师这个法律顾问的事实。最可怕的是他网上求助时,忘记匿名,这下可好,一会儿半个娱乐圈都知道我住院的消息。
“靠!最可怕的不是这个好不好?”王明后吐槽道,“明明最可怕的,是你断气了!上次你那么危险,我还跑过一趟太平间,里头还有女鬼飘飘,你要我怎么办啊?”
“你真见到女鬼?”我好奇问道。
“没!你还真希望我撞到啊?!”王明后情绪不稳地叫道。
老王和我不同,他是喜欢积攒佛像佛珠葫芦木剑的“具有宗教爱好的无神论者”,因而对这种古古怪怪的事情,总是讳莫如深,避之不及。他曾经在我住院期间发烧时,帮忙去太平间取冰,被里头的寒气和凿冰声吓了一大跳,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还和个外科小护士撞上了。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挂完这瓶水就可以回去了吧?”我问。
“还要挂两天呢!”王明后说,“医生说再看看,这几天就让小胖照顾你。”
王明后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我先去外头接大小姐,她又要逛街,唉,真烦!我等会再过来哈,段必胜说,等会领他们公司的人来探病,到时候我不在,你也别管,真烦啊!”
老王抱怨一通,叽叽咕咕说许多,终于扭了门把手,出去了。他和大小姐两人有数不尽的话要说,数不尽的架要吵。
他挺看不上许嘉莉对逛街的热爱,可他又不得不依赖她。
王明后出去后,我艰难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刷了两刷。网络还是那个拍子,营销号和恐怖新闻四处飘荡,唯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治安新闻没半点同情、谴责和哀悼,多半是塑造恐怖气息,令人联想到恐怖主义。至于那些营销号的点评,看上两眼,就可以气得吐血了。
我翻看到他们评论吴曼琳的演技,不由直摇头。他们纷纷发出“出道既巅峰”的感慨,却无视镜头的作用。我找出他们举出的例子,最后忧心叹息,这不是演员问题,这是导演的过错!任何镜头对着演员的鼻孔拍,都不可能拍出美女;人物在说话时,镜头晃个不停,走个路能拍上四十秒,水剧情不是这么个水法!
“你女朋友?”我身后传来个声音。
“不是。”
“那看什么?”
“看这导演能蠢到多么令我大开眼界!”我不假思索地回应。导演和演员相辅相成,一个片子不好看,未必全是导演的错,一个垃圾主演足够把一部影视剧给弄毁;同样,一个角色能塑造成问题,不单单是演员的锅。
营销号外行人太多,但充当内行人的,岂是一个两个?
“哦,哪个导演,给我看看?”声音的主人饶有兴趣,从我手里抢过手机。我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李为迎饶有兴趣地观看几眼,然后把手机关掉合上。
“李导?”我吃了一惊。
李为迎答应一声。
“不过是个婚宴,又不是自己当新郎官,用不着那么拼吧?”李为迎说。
我心想就算是新郎官,也不会这么拼啊,只不过当时那情况实在出乎所料,我也没办法。我这话也不曾说。
李为迎冷嘲热讽把我说了一通,为的是,曾经他醉酒是我送进医院了,他总觉得没脸,现在终于逮到一个机会,可以把我嘲讽一番了。
李为迎又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一件事。”
我心想,果然就为嘲讽人,巴巴跑一趟来,那有多闲,当即问什么事。
“过几天,我有个活动,是个电影的交流博览会,要出国一趟。”李为迎道,“老牛意思是说,要我带你出去长长见识!”
我一听,瞠目结舌,心想这又是哪里来的官司。说道:“找我?”
“对。”李为迎也不含糊,他拿那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转,望我道:“不单单是你,有四个学生呢!都是你的师兄师姐!”
“我这还没录取呢!”我惊道。
“等你录取就来不及了!”李为迎斩钉截铁,“就在七月份,立马的事儿!你现在给推辞了,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赶紧的,出院后把东西收拾收拾,和我一起走。”
“什么?”
“这可是个长见识的机会,不是什么人都有。”李为迎解释道,“他们请了我,我还可以带几个人过去。我……我老婆你也晓得,好面子,闹着要去,我思忖着要是携妻带子地一窝蜂过去了,指不定闹出笑话。平日里,我不照顾孩子,都是她照顾,这小孩要是在公共场合哭闹,丢的是我们国家的面子。”我听得目瞪口呆,而李为迎却很自在,坦然了当:“……所以我不能带她,就跟老牛把这话说了。他听后,求着我带他几个学生出去见见世面。我想,这样也好,就一口答应下来。”
我听一会儿,惊一会儿,再一琢磨,这事不对:“您不是说有四个学生,怎么这事单单落我头上?”
李为迎瞥我:“我告诉你啊,你可别乱说出去。”
“好。”
“本来这四个学生都是你师哥师姐,没你的份。”李为迎咳嗽两声,“我们搞了个考试,让他们参加,优先录取前四名,要他们陪我跑一通。这人已经敲定下了,可后来有人暗地举报,其中第二名的那个,是靠作弊拿的分数。老牛觉得不能轻易放过,就把当时考试时的监控录像调出来,嘿,好家伙!还终于找到他作弊的证据!”
我听得目瞪口呆。
李为迎又道:“老牛把这事告诉我,自然不能请这样的人物出去,不然丢的是咱的脸!……可这事不便宣扬,外面的人,本来就对我们这些搞电影的、搞艺术的有误解,瞧不起我们。各艺术院校承担了太多的偏见和压力,再说出去,不太好。因而这事瞒下来,只推脱说这第二名得了痄腮,需要安心静养,不便出国,也是给他留个面子。不然叫人家怎么活?知错就改,给人活路,这是教育者力求的东西。”
他又扫了我一眼,道:“原来第二名出这情况,按理说,我们就把第五名给招上。可这小子自从考试成绩公布后,知道自己无希望出国,大晚上翻出学校去蹦迪厅,回来时把宿舍楼的窗户玻璃给砸了。老牛说,这学生心态不好,不能重用,思前想去,觉得再开一场考试费时费力,也显得学校办事无能,这时候他想到你,你毕竟在圈子里拍过电影,比这些单纯的学生要懂得多,不如叫你跟我跑一趟。”
当下李为迎见我还想解释,把手推了推:“我不听你说,时间地点给你。你如果愿意来呢,当天拿着机票护照去机场,我们在机场汇合;你要是不愿意过去,那也就罢了,大不了少带一个人。”
他又说:“话已至此,我也不多说了。”
言罢,他就蹲下,在别人送的水果篮子里挑拣,捡了个苹果,寻了刀,在那兀自削了起来。
我脑海转得飞快:李导说,这是个好机会。
可我手头还有事情,新影视剧的剧本在改着,演员筹备还没个着落。这几年垃圾武侠太多,如果要拍好的,财力、时间、精力、人力,缺一不可,这时候往外跑,为一点小事费心神,着实得不偿失。
李为迎看出我的意思,说道:“出去见个世面,也有好处!天天闭门造车,有什么好的?影视圈不是你有才,肯刻苦,就能成就的……这样吧,你陪我出去,我给你找演员,找投资。我虽然不才,但圈里的人多多少少要给我点面子,可不比你去求人容易?你看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他说的我有些心动,正欲作答,门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为首的是丁惠,她的声音老远都能听到。等到他们推开门来,望见李为迎,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