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连语出门后,才发觉城市里的空乏无聊。
连语蹲在小区绿化带附近盯着绿草发呆,直到她捡起一根小树枝拨动萋萋绿草,我才醒悟,我不是擅长找乐子的人,连语也沉默寡言。
她个性内向,这种性格,放在别的家庭,那是父母千哄万骗希望拥有的乖乖宝。可要是和别人交往,难免会寡然无味,麻烦重重。
“在班上有朋友吗?”我问出口后,才发觉这点儿教训人的意味。好在连语一向不在意这点,她扔了树枝,站起来。
“有两个。”她笑了一下,眼睛里露出点欢快的光亮。
“哦,平时谈些什么?”
“作业题,小说还有追星……”连语似乎感到不好意思,她有点紧张地望着我。
她母亲把她管得很严,好像喜欢点与上学无关的事,都要赎罪。
她紧张地望了我一眼,嘴里嗫嚅道:“都是她们在说……我、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没事。我也知道得不清楚。”我安抚道,“虽然和娱乐圈的人有那么点接触,可不明不白的地方多了!”
连语恍然大悟。她像是松口气般,两手攥得紧紧的。“屏哥哥应该知道得多点吧?”她怅然地说。
“要不以后见面了,你问他?”
“不、不……”
连语胆子很小,她听我这么一说,连忙摇头。她似乎吓到了,手都背到身后去了。
她的举动不太像我身边遇到的其他女孩,或者说,娱乐圈里的女孩多半张扬聪颖,如果个性软弱,除非家庭有人,或者是公司给力,有点背景,很难在圈内发展。因而她们大多数个性突出,敢说敢爱。
连语沉默一会儿,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胆子小,我知道不好,可我改不掉。”
她说这话时,望着绿茵茵的草坪。
她的面上缠绕着无限的哀思。
“慢慢学就好了。”
我宽慰她,可她紧锁愁眉、郁郁不乐。那神情仿佛在告诫我,她一辈子也没办法快乐起来。我深深叹口气,内心痛苦,从来就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哄表妹啊!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玩?”我问道。
连语摇摇头。
“游乐园去不去?”
“太吵。”
“公园呢?”
“很无聊……”
“商场吧,表哥带你买点衣服?”
“不去!”
连语警惕地望着我:“太花钱了!”
我一时语塞。知道这小姑娘家教严,被耳提面命惯了。她要是拿了点我什么好处,少不了被她母亲一顿狠批。没办法,我想了一会儿,招手道:“先出去走走吧,说不定路上见到什么有趣的了。”
我不知道我这个提议是否打动连语的心。可她听到后,犹豫下,轻轻点头,同意了。
我们沿着街道往前走,这条道路,在小时候来往过很多趟,直到小学后,差不多就没有机会玩了。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家中,书中,还有在客厅中打闹。卧室课桌下的空隙能给人安全感,在书桌下看书令人惬意,仿佛游荡到另一个世界中。
虽说出生在这个城市,但我对这个城市的了解程度远没有外地旅游者深刻。不知道同龄人中还有多少人是在经历学校、家庭、补习班三点一线的生活呢?英语、奥数、小提琴、大提琴、钢琴、油画、素描、舞蹈……我生活中擅长这些的同学不在少数,可要问他们,哪些地方好玩、哪里有好吃的,恐怕就只能罗列出几个从父母那听来的答案了。
小区外头就是街道。虽然是封闭式小区,但外围却不是砖墙,而是用店铺围了一圈。
这几年街头小店越来越少了,乍望上去,很是凋零。如果到了春节元宵,整座城更像空城般死寂,陷入一种孤苦伶仃的孤立无援。
今天不是特别的日子,也有店铺关闭的,但只是少数几家。更多的,要待到夜晚八点左右才能把店铺关了。
铁拉门一降下来,夜色被关在外头,店内是喁喁私语,寻常百姓。如果稍微繁华所处,店铺彻夜不关门。可这里总是懒洋洋的,除了几位老人和一些家庭妇女,静谧得不见人烟。
我领着表妹围着小区逛了一圈,她眼里没有好奇,也没有忧愁,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初中生。我没话找话说,她却沉默寡言,脸上显现着腼腆的神情,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若是问得多了。她会尴尬一笑,脆生生对我说道:“不知道!”
她果然是一无所知的。
这么大年龄的学生,如果是贪玩爱乐的,那大概能够滔滔不绝说许多话。可她却总说:“我妈妈说,学生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
当然,我不能否认小姨说的话。
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我领着她往前走,在小卖部给她买了个冰淇淋。店老板听说我们是兄妹后,介绍前面举办的美食活动节。
“就下面一个路口,拐个弯,差不多两百米路。”店老板探出头,往前方一指,“听说办三天,有很多吃的玩的,可以一见!”
他这帮我解决了许多难题。
我连连道谢,连语也没有否决。小姨不让她拿其他人的金钱,可仍然没有磨灭到她少女的好奇心。
她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她的脸圆圆的,眼睛小小的,很清爽。一笑,两个梨涡在脸颊上绽放!芝麻大小,深刻显着,像幽深的黑洞,仿佛要把人吸进去般,漂亮极了!
“美食节!”
连语兴奋地叫了一声。我也笑了。
过马路时,宛若度过童年。那时候三五个小孩吆喝着,穿梭而行。长辈们总有着疲惫而又昏昏欲睡的神色,小孩子总有使不完的力气。我们这些亲戚家的表兄弟和小区里的孩子拼命玩耍着,从小区的这一头跑到街道的另一头。那时道路还是水泥制的,总有破损的缺口,就像老人张开豁嘴且要泫然欲泣的笑脸。
走在秋天明净的天空下,过了被银杏树落下的枯黄叶子遮满的道路。前方有一家咖啡厅,门前铁架子上缠绕的枯藤,环环绕绕。几年前还没有这些,此时绿色的叶子已经颓败,成为褶皱成卫生纸般的东西。
有几个社会小青年般的人物站在门口,戴着口罩,压着鸭舌帽,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东张西望。
我一望,眉头拧成一个结。
这几年治安治理不错,城区很少能见到混混了。童年的玩伴有的已经考上名校,有的在小饭馆里做帮厨,还有几个,沦为社会小青年的,已经不联系了。
我一个人出门,也不愿意招惹这种打扮的人物。更何况还带着表妹,当即催促她快点过马路。
“快快快!马上要红灯了!”我说。
“哦,好。”
连语不太在意,她好奇地东张西望。跑到斑马线中途,她还在问我:“那家咖啡厅门口的是什么植物啊?”
“葡萄。”
“不是紫藤花吗?”她有点失望。
“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啊?”
“叶子不一样。紫藤花的叶子是一串串的,葡萄是巴掌……”我东张西望看车辆。我也不是了不起的植物学家,只不过这点基本常识的还是知道的。拍影片中,把萨摩耶当狐狸,那是情非得已,不然有个万一,什么动物保护协会全出来了。可要是站在紫藤萝的藤蔓下,开口一句“这葡萄长得真好啊!”,那就要被观众喷死了。
“看车!看车!看右边!”我虽在感慨万千,但那只是在内心小小地吐槽一下。现实中更需要注意车辆往来。
连语紧张地打量四周。她微胖,跑起来连蹦带喘,速度跟不上来。我怕她出事,就一把牵过她的手。
她也满脸紧张,小心翼翼地让我握着。
等过了马路,我才松开手。连语的手心已经紧张得微微出汗了。
“怎么好好想到紫藤花?”我问。
“我们课本上教的。”
“……”
“你以前也学过的吧?”
“好像是。”
“好像是?”
“我中学学的,都还给老师了!”我大言不惭地说。对这篇课文,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印象了。人活到一定年岁,过去学的,会的,就慢慢遗忘,被新的知识给取代了。
我脑子在转动,的确这时候是紫藤花的花期。可外婆家附近没有这种花。我高中院校算是个百年老校,里面有不少植物,可仍然不见它的踪影。不过,我租屋附近有个小公园,里面长廊柱子上却攀爬些这种植物。
“哈哈!”连语笑了。
“唉,没办法,老了!”
“你不老。”连语凝神道,“你要抽空把这些知识捡起来!”这小姑娘较真的劲儿,我这才领教过。也没办法,她从小家教严,管得多,学得也多,也容易认死理。
我这么大的人了,自然不会跟她辩解。
于是我郑重其事道:“好!”
连语这才满意地笑。她大笑了一下,神采飞扬。这才本该是青春的颜色。可现在的少年少女们啊,一个个老气横秋,脸上挂着不合他们年龄段的深思熟虑,装模作样,虽然很有趣,但也可悲得很。这是时代赋给他们的难题,好在人背负重责时,仍然能缓缓吸口气,在某一刻,如释重负。
我们的脚步踏在马路对面时,连语的步伐变得轻快许多。她的脸上挂着笑。
这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叫喊。
连语好奇地回头一看,当即吓得花容失色。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回望去,也吓了一大跳,只见刚刚在咖啡店门口的那几个“社会人士”冲了过来,嘴里还喊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