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头上包着毛巾满脸慌张地站在楼梯口打电话。
吴寒岩家的大门敞开着,嗖嗖冷风从中钻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黄大刚一见到她,就用殷勤的语气问道。
他天生有股和煦力,加上朴素的打扮,很像是寻常人家的普通居民。
那女的一听闻讯,就像得到救星般叫起来:“你们快来帮帮!出强盗了!打架了!”
女子支支吾吾的,不好回答。她只是把阴郁的眼神往敞开的大门一投,闷闷不乐地说:“你们快去帮帮忙……”
我早已经冲进屋里了。
戴曦的学弟也不好意思不动声色,他在原地蹦跶几下,自暴自弃的也旋即进屋。
黄大刚意味深长地望了那女子一眼,发现她准备打电话报警,便伸长胳膊,拿走她的手机。“一点小事,找警察没
吴夫人六神无主,她是个小心思不断,大事上惶恐的女人。
听黄大刚这么一说,她只当对方是为她好,便心里生出几分感激。再一看黄大刚与她年龄相当,又生出几分甜蜜来,对他媚笑了一下,道:“那就拜托你了。”
而屋内我们和吴寒岩打起来了。
颜思良果然在吴教授家中,扶着桌子,气得脸色发红。他嘶哑着嗓子吼道:“那篇SCI论文,那篇论文——你凭什么用我的名字发表!”
我瞬间惊了。
接着心里又生出无数疑惑。
从来都是导师拿学生的冠名,还没有见过导师写论文让学生冠名的。我满心糊涂。戴曦那位学弟在学术倒比我心思敞亮点,他一听这话,顿时就悟了,问颜思良道:“难道论文出事了?”
“实验是假的,数据模型也是假的!”颜思良怒道。
“……”
我瞬间无话可说。
“这篇论文发表,要经过十位评审审核!”颜思良脸上露出股难受的神情,“可竟然发表了!为什么?!而且还用我的姓名!……谁都知道,以后如果这篇论文出问题,那我肯定在劫难逃!我的一生就被这篇论文给毁了!这个话题,从来都是无人涉及的领域,因为以现有的研究条件,根本实现不了!可你却用我的姓名发表这篇论文,让国内,以及世界的研究人员都以为这个能成功!”
“已经被发现造假了吗?”戴曦的朋友问。
“是已经被企业家当真了吗?”我则是另一种思维,喃喃自语道。
虽然有出于嫉妒,想要毁掉年轻优秀人才的人物,可把柄做得这么拙劣,事情闹这么庞大,不是个聪明人的作法。年纪较轻的学子或者是没有亲自经历过的社会人士,很多不清楚导师对研究生的一票否定。如果在学术或论文上设限、各类报告上的恶意评述,足够让一个年轻人毕不了业,拿不到文凭。虽然国内大多数导师都不会这么做,但偶尔也会出现几个用心险恶的恶魔。
如果吴寒岩仅仅想折腾学生,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那么剩下的另一种可能,就是指向另一个弊端了——利益。
绝对的利益!
一篇足够混淆企业家的论文,能对市场引发怎样的混乱,而幕后操纵者又能在金融圈获得怎样的利益,自不必说了。
我把目光投射在这个柜台前看上去很苍老的老人身上,他两腮的皮肉往下耷拉,脸色黑到令人恐怖。他望着我们,谄媚地笑了一下,道:“帮帮我,有好处的。”
我们三人目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们还年轻,不懂!”吴寒岩谄媚道。
“你等着法庭上见吧!”戴曦的学弟也忍不住叫道。
吴寒岩听到这话,畏惧地一缩脖子,接着挤出一丝难以形容的讨好笑容来。
“你们不懂……”吴寒岩笑着说,“你们还年轻,不懂得钱才是最重要的……唉,人活在世,没有钱寸步难行。现在房价又那么高,子女啊,教育啊,都是一笔开支……你们用爸妈的钱,不理解……可天下父母心都一样,他们说不定也背着你们,请托老师,想方设法捞点好处……好好好,求你们别激动,我拿到了钱,带你们分上一分,你们看怎么样?不要太难过了……”
“废什么话啊!你在做坏事!”
“唉,你们还是太年轻。”吴寒岩哆嗦着说,“不是做个好人,就一定能打倒坏人……小孩子可能还嫌恶大人不喜欢他,可他得要承认,人变成成人,仇人就自然出现了。为了保护自我,不被仇人打倒,他就必须拥有钱、权力、地位……”
吴寒岩越说越激动,手脚在哆嗦。
“……我,只是努力顺从这个社会,一直勉强的,也是因为这个社会……”
他身子往后靠,一直靠到柜台右侧,我们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家伙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了吧?
不料这家伙猛然抄起墙角的台灯柱。
“——啪!”
我迅捷地抄起桌上的墨水瓶,后发先至,猛地朝吴寒岩砸去。墨水瓶在墙上绽开,在墙面上溅起无数的墨花。
千钧一发之际只能用特殊的手段。
“松手!”我说。
吴寒岩瞬间不动了,他僵直着身体望着我,一动不动的眼神望过来,活脱脱像个僵尸。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往下滑落。
显然应对三个年轻小伙子,他是不占任何优势的。
黄大刚也走了进来,手里握着吴夫人的手机。
“哟!闹得这么厉害?”黄大刚低头扫了一眼手机,“你们要不要给学校打个电话?”
颜思良和戴曦的那位学弟面面相觑。
“刚才我在门外听到了,那什么论文……你们谁给学校监管部门打个电话?”黄大刚说,他两只幸灾乐祸的眼游离地观望了一番。颜思良沉默了一下,终于拨了下电话:“打不通。”
“来,把手机给我。”黄大刚接过手机。
他手指又随意地按了两下,霸占了另一个手机。可天色太晚,对方不接电话。他听了两声,挂断后才说:“要不这样,你把这消息给我,我给你炒热,保管你论文的事给解决。”
颜思良看了他一眼。
“你你……你是?”吴寒岩一惊,激动地说。他捂住心口,仿佛心悸般,下一秒就要倒下。
“记者。”
黄大刚掷地有声。
吴寒岩几乎晕死过去了。
可颜思良二话没说,抢过手机,摁了几个键:“论文传给你了。”
黄大刚这才摸出自己的手机,扫了一眼,满意地说:“好,就这样了!等会你把一些辅助的细节给我,我来给你撰稿!”
“你要不要再想想?!”戴曦的学弟显然接受不了事情变化得这么快,有点为难地说。
“不了。”颜思良回答得很果断。
“你是不是太冲动?”
“会。”颜思良想了一会儿,冷静道,“大概这会成为我人生历程中除以后结婚外最冲动的那一刻!”
黄大刚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他伸出手来,拍拍颜思良的肩膀笑道:“别担心!结婚根本算不上什么,我当初怀着犯罪的心态结婚,可现在看来,不也是没什么嘛!”他的手在颜思良的肩膀上用力捏了几下,以示安慰。
众人目瞪口呆。
黄大刚叹了口气:“我这种工作,出生入死,说不定哪一天就没有了。我对不起她。可要是叫我为避生死风险,而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那比叫我死还难受!”
众人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言。
戴曦的学弟自然是满脸佩服,他由衷赞道:“黄记者,您是个好人!我佩服您!世界就该多有点您这样的好人!”
黄大刚笑着摆摆手,说哪里哪里。
而吴寒岩远远躲在一旁,满脸困惑,仿佛千斤重的石头砸了下来。
究竟是悔呢?还是恨呢?
又或者是无法理解?
这世界总存在这无法理解的界限。庸碌的人,自然合群而庸俗。特殊的人,则会钻入不同的领域——金钱的魔力,信仰的魔力,很难说清楚哪者更为强烈,更为吸引人。但是一旦落入这种极端中,只会无力自拔。
吴寒岩呆呆地望着我们。
黄大刚心满意足,于是他拽着我们,请我们吃饭。我们走出屋子,吴夫人的喊声传得很响,她几步跑了过来,一把扶住衣架:“怎么了?怎么了?”接着忍不住惊叫。
我们不作声,快速地从她身边穿过。我们听到她大惊小怪的,在和吴寒岩争吵。
走到楼下,黄大刚忽然哈哈大笑。
他仰头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请你们吃饭!”
戴曦的学弟借口想推脱,被黄大刚死命拽着。
颜思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几人一番拉扯,就去了最近的一家火锅店。
炙热滚烫的汤底一上,黄喉、毛肚的碟子也摆在桌面上,围着一群牛丸、羊肉、豆腐油条、藕片、生菜、土豆,听着热辣辣的锅里的滋滋作响。邻近的人咂着舌,发出满意而意味长远的喟叹。这个时候,天上茫茫挂着一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