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会是场普普通通的面试。
不料,却是一场各方权力纠葛的大战。副导演把他敲定的名单递给我,而我得要在这些人中选出更适合的那个。
“看热闹的赶紧走!”副导演冲到门口,对外头聚集的人群大声嚷嚷。
可大伙儿都没有动的意思,他们睁着盲目的眼,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仿佛无所事事地度过时间,那就是人生般。
“这是谁?”我厌烦地翻了下文件夹。
“某个部门的小舅子,打算客串个小角色。”
“……”
“这个是顾游山先生推荐来的,好像是金唱的艺人,问能不能给个客串的机会。”
“……”
“这是余戏文教授,他推荐的学生。”副导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翻动了下文件夹,捡出一张照片,“我认为这个可以用,我事先看过了,演技有一手。而且余教授是行业内的着名人士,以后少不了再合作,现在把他得罪了,没有好处……只不过是个配角。”他继续窥视我。
“行吧行吧!”我也不看照片,把文件夹往上一推。“配角你安排……”我叮嘱道,想着先让他定下人选,再在海选中看有没有合适的,不行,就用他定下的人。
我不对海选抱太高的期望。
这玩意儿太具有伸缩性了,要想好的,都是千里挑一,万里拔一的人才,大多数是不自量力的朽木。
原先搞全国海选,是对这部戏寄大期望,觉得哪怕拍时间长点,挑个有天分的慢慢培养就足够了。
可杜亚给了个期限,半年,没基础的人谁能在半年内吃透《射雕》这样的大戏?怎么做表情,怎么找镜头,怎么松弛地演戏,恰如其分,不过刻意?这些都是难题。
“你先把人选给扣了。”我侧头压低声音对副导演说,“不要让人先跑了,海选完,我们敲定个,赶紧开拍。”
“好,好!”副导演露出喜不自胜的笑容。他倒退一步:“那我先整理整理?”
“唔。”我说。
副导演快步走出办公室,身影消失在背后。我伏在桌案上,低头看着海选交来的照片,知晓副导演从招人中或多或少会捞点好处,也不说破。刚把照片倒放,门口忽然晃出一个影子,那女的“嗳”的一声,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我听罢抬头,瞬间认出来人,忙站起来。
“小张啊,我拜托你一件事。”
那女的微矮,身材纤细,已经有把年龄了。见到我,她端起笑脸,却似乎总笼罩着一份忧愁。她把笑眼略带愁绪地一眯,叹息着说:“麻烦你帮帮忙,我有个朋友的学生……”
来人叫马莉,是我们学院的老师。曾经应老李之约出国,恰好见到过她。
行吧——
行吧……
我的身子在桌子后摇了一下,挪开椅子站起来:“麻烦老师给我个简历,我现在真没办法给定数,找我的人太多了,投资商、出品方……各方利益下冲突太多,我只能把想法往上提一提,能不能选中,看造化了。”
这已然是含糊其次的说法。
人在世,穷则无人问及,达则门庭若市:一掷千金的有,讨价还价的有,也不乏强买强卖的和含泪乞求的——这市场可真大!上头有运输商和菜农,旁边还有其他竞争者,我一个摊贩子,又能做得了什么主呢?
“好好好……”马莉老师犹豫地说。
她冲我笑了一会儿,蹒跚地走了。我这才稍微松口气。马莉老师比我上次见到她时要苍老了一些,但仍然优雅婉约,气质温和,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她把简历留给我。我扫了一眼,意思意思地看了一下:恩,柳一鸣……
正踌躇间,前头传来副导演开门的声音,他招呼海选的人入内。与此同时,手机铃声大作,我暗骂一声,招呼毕姐看场子,拿着手机冲隔壁去接电话了。
要是常人,我肯定把手机给挂了。
可一看来电显示,却是牛遇。
没办法,灰头土脸地给接了。牛遇刚一打通电话,张口就问我道:“刚刚马莉找你了?”
好一个牛头马面!
牛遇和马莉这两座学院里的大神找上门来,我还能怎么样?退学不干了吗?!
我心里禁不住地痛骂,可还在客客气气地回答说没错。
“老余找到我,叫我托人找关系看能不能进你那剧组……我没说我跟你的关系,就说试一试。他那老家伙跑到马莉那里求她——你也知道你马老师的个性,拒绝不了别人的,耳朵根子软,别人说了几句好话,就可怜巴巴地去求人,说好话掉眼泪,一点好处也捞不到,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傻子!”牛遇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他先是抱怨了一通,忽然猛叹口气,“你就帮帮忙吧,那两个孩子……余戏文也老了,我们这代人早晚要先走,那时候做好人还是做坏人,随你们的愿吧!”
我心想:“那你还来找我?”
可嘴里仍客套几句,不丢任何准话地挂断电话,心中思绪万千。这时门外又咣啷几声,我绕到前头,只见副导演在门口站着,和几个来面试的人说话。他这时候早已经隐瞒事先收受好处、敲定人选的假象了,把那几个面试者哄得天花乱坠,满心欢喜,只觉得他是好人。
马莉老师也站在一旁,脸色红了。她的肌肤就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般那么白嫩,薄薄的脸皮上红了一圈,就像池塘里的荷花,刹那间好看极了。她见我过来,忙拉过一个女孩,笑道:“就是这个孩子!”
那女孩嘟着嘴,不情不愿的。
她拿豆大的眼睛望我这一瞟,转身看墙壁,不再盯我了。其他几个面试者好奇地打量马莉老师,显然她刚刚的话是不适应在这里说的。
我也没多说,只是招呼两句,进入办公室。之后的面试谈不上特别磨时间,形象不好的不要,演技不好的不要,心理承受力不高的不要……六个月的拍摄时间,包囊了培训时间,这令我无暇去培养人才,得要用一种更本质的,更深刻的,自然而然的演技,以及由此构造产生的演员。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去斤斤计较对错了,为此我可能也错失了一些可能会在演艺圈大放光彩的人物。
“下一个。”我拎着纸条,声音沙哑地说。
按理说,下一个面试的,即将推门而入。可我迟迟没等到人。
这让我倍感奇怪。
此时下午三点半,已经不知道面试过几百人了,稍一松懈,疲惫感袭来,我吞了几口矿泉水,重新戴上口罩,准备出门看看。办公室门口忽然冒出一点响声,我朝外头一望。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在门口,彷徨不知所措地站着。副导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斜着眼往她身上瞅,旁边还有一男的,拳头差点没凑到副导演鼻子上了。
“怎么了?”我沙哑着嗓子问。
“没什么,一点误会。”副导演含糊道。
那男的不依不饶,还要说些什么。我深知有些琐事若是斤斤计较,那定没完没了,所以也不听他,只是吩咐副导演:“别浪费时间,快点叫人进来,先面试再说……再这样,不知几时才结束!”
副导演听了,连忙小声说是。
那一男一女没有动静。还是男孩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拱手,朗声说道:“我看这人问东问西,似不怀好心。”他接着一指那女的,又说:“具体档案,简历上俱已说明,你又为什么反复打听对方家属做什么职业,师长又是哪个人物?难道是嫌贫爱富,专门挑良善人家欺辱?”
副导演一听,面部稍有抽搐,仍是死鸭子嘴硬地说:“不过闲聊,别什么都往坏处想,我看她很紧张,就拿家常话说说……”
那年轻人欲再辩,我说道:“速度!别耽搁了,门外还排着队呢!”
副导演连忙应声。
年轻人也不多言了,孙越山导演闻声也出门探头一望,没说话,又把头缩回去了。
等重新回到办公室,那女孩也跟着进来,翻过简历一看,瞬间皱眉。“柳露。”这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刚刚在外头没注意,我们却不是第一次见面。在很长时间以前,我去振烨公司办点事,被黄老板设计给套住了,也是在那时,我认识了柳露。
她师从余戏文,也是华夏表演系三大教授之一。
余戏文名声,我也是略有耳闻,好坏都有,可有些劣迹,虽非真,但也不似空穴来风,总之不太好听,因而懒得和他牵扯上关系。可圈子这么大,人就那么多,又怎么能一一躲过去。所以牛遇教授提到的,要我多关照他那两名学生,我本也不打算做推诿,只是把人选交与副导,做个两眼睁的瞎子,把戏导好就行了。至于后续请吃人情,我也打算推却了去。如意算盘如此打得,岂知会发生这么一出?
正心有徘徊着,副导演已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导演,我刚在外头仔细盘问,就是这个缘故了,余教授之前托我照顾个人,就是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