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寅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子慌了手脚。有个表叔模样的人当即指挥开来,几个女人把杜母抬进里屋,扶她上床,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不多时,众人都出来了,独留了一个女人看护,帮衬照应,以防意外。
大姨父则和杜寅说话。
这时候,我才了解到,我和杜寅还算得上是一点儿亲戚。他母亲是大姨父的妹妹。大姨父也看到我,很是尴尬,故意地昂高头,有些老气横秋的架势。
他问清杜父去世的缘由,也感慨万分,给出意见,觉得杜父去世,是因为不够韬光养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摆弄着他的学问,“你当即关头是毕业就业,养活你妈妈……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和教授发生冲突……”他说一下见解。
杜寅亲戚在屋内,互相唏嘘着。说了些几十年前的事,还有今后的打算。要叫什么人来,葬在什么墓地,备下单子,去哪个部门,开死亡证明,去单位拿抚恤金。接着又感叹他们孤儿寡母多么可怜,说话间,一个女孩急急慌忙跑过来,喊一声:“坏了!”
屋内众位全望向她。
“吴寒岩去系主任办公室了!”女孩说,“学校会不会给杜寅压力啊?”这女孩叫张盼,和魏巍是一对欢喜冤家。众人都暗暗撮合他们。
“什么?”
“这怎么行?!”
“垃圾学校!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
同学们一下子都炸了,纷纷交头接耳,愤怒充斥着胸臆。杜寅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地朝前大迈了一步。连忙有亲戚劝了,说忍一时,是一时。“你以后考剧团里,当大官了,你父亲就能安息了。”有老奶奶这么说。还有个声音尖细的妇女:“别和他们闹!你那二舅爹爹的岳父,就是在矿井下死的,包工头说是冒顶,张牙舞爪,就给了两万,私了——他小舅子和弟媳不服,打官司,这两万不仅没得到,反而折腾去了!”
杜寅没听她们的话,问张盼道:“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张盼道,“我拿这双眼睛亲眼看到的,她略带焦急,捏着双手:“系里叫我把辩论会的材料送进教务处,我正巧经过……”
杜寅身体一颤,冷汗掉下来。
“这不行!”他喃喃道。
“兄弟!管他的呢!先去问问,我们这么多人,非要问他个清楚!”有同学叫道。其他同学纷纷响应。
“对!没错!去吧!”
“没错!去吧!”
“我们占你这一边!”
“……”
众人嘈杂声响。“我劝你也去吧!”张盼道,“姓吴的不是好人!这学期已经有好几个同学举报他了,这王……混蛋,骚扰女同学!”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有好事的,问是怎么回事。
“他开学不是有叫大家加他QQ吗?他私底下给女生发信息,问对方有没有男朋友……在不在男生家过夜……”张盼犹豫着。女生谈这话题,难免都有点羞耻。男生听了,纷纷叫骂。
“别不是假的?”魏巍却质疑。
“我骗你是小狗!”张盼扭头道。
旁边有女生立马应证了这事,把手机拿给魏巍看。魏巍看了,瞬间大怒:“走!去揍他!”
那女生忙拦着他,显然怕惹事。旁有几个女生委屈,也纷纷说受到同样的信息。“大晚上,九点钟,发这种话,我只能装作没看见,睡了!”、“对啊,都不搭理他……”各色讨伐声响起。同学们都很心惊,问究竟有多少女生受到过骚扰,一打听,竟占一大半。少许未被骚扰的,也是因为账户性别设置为男。
魏巍紧张兮兮地问张盼,有没有给她发讯息。
“我?”张盼嗤之以鼻,“你以为我会加一上课,宣扬奖状的人的账户吗?”
她这人倒挺洒脱的。
魏巍当即放了一半心。
同学们听到这消息,有点犯傻。虽然以前在网络上听过各色新闻,但从未在现实中遇到。学校的老师大多都很好,少数的是个性偏执,性格扭曲,却不曾沦丧道德。现在乍一现实遇到这情况,同学们多多少少有些退缩了,只有几位领头的是火上浇油,起哄道:“这样怎么行?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
女生多数仍心有余悸,犹豫再三,不敢惹事。不过也有七八位和张盼在一起,果敢称好。
这时楼道匆匆忙忙上来一人。
“吴寒岩来了,和辅导员在一起!”那学生满头大汗,伸手擦了一把。众人瞬间躁动。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怎么办?”
“下去!”
……
只要有一个领头的,众人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不多时,人头耸动。我大姨父在背后嚷道:“记得我说的话!”也不曾跟下。杜寅其他亲戚更是不敢吭声。
众学生走到楼道处,辅导员正和吴寒岩往上走。一段时日未见,吴寒岩稍微胖了点,脸色也更红润了。但眉眼间,却青灰一片,很是颓败。
他见到杜寅,猥琐地搓搓手,赔笑道:“我先要道个歉。”他向后倒退一步,一个比标准鞠躬还要低的鞠躬:“我为车祸的事道歉,虽然不是故意的,可给你,还有你的母亲,带来巨大的痛苦,这是不能磨灭的!”
杜寅没说话。
辅导员给他使眼色。
这时候,忽然有人懒洋洋道:“那些女生的事怎么办了?这人,骚扰女生!”“那不能叫人!”又有男生站出来,“禽兽!”众人听后皆是哗然,特别是女生,声音更大一些。她们互相抓着手臂,躲在后头,用厌恶的眼神盯着吴寒岩,仿佛那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吴寒岩一听这话,脸色更灰败了。“有误会!你们年纪轻轻的,不要把人想那么坏!”他说。
辅导员大致也从系主任那听说。
他还是很关爱学生的。
“恩,有同学举报了,我们系里也很重视,主任找了吴教授谈过了。他说在做一个社会调查,要写论文……同学们有警觉心是好事,这也不是小题大做——有任何威胁,告诉学院,让我们老师和学生有个警惕,提高自我防范意识,是当代必要的。”
同学们安静地听着,没有回答一句话。
有的人信了,有的人没信。
接着,忽然有同学叫道:“写什么论文?什么论文需要研究艺术学院里女生有没有谈男朋友?有没有在男友那过夜?”
吴寒岩瞬间尴尬了。他结结巴巴地说:“社科类研究。”
“什么社科类研究?”那同学喊,“不去研究国家GDP,不去研究商业发展……去研究女学生有没有男友?”
“研究的事,哪能一句话说得清吗?”吴寒岩大手一挥,辩解道,“你们是学生,不懂研究!”
“但我懂研究该是有益的!”
“研究有各色各样。”吴寒岩畏缩了一下。他发觉这虽然是表演系的学生,可似乎不像外头形容的,那般容易让他摆弄。“你们学生,社会经验少,容易意气行事……”
他仍想辩解些。
可这些学生似乎不大像他以往的那些学生容易欺骗。他们不甘摆布。
“我们学生,无论是学习,还是今后走向工作岗位,都明白一件事!”张盼忽然踏上前一步,她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女生,“那就是把善良摆在首位!如果一个人畏惧邪恶,一个人在违法犯罪面前退缩,那这个人,就算有再高的地位,再多的金钱,再丰沛的学识——那这个人,也只是懦夫,谈不上精英,是坏人中的精英——更是教育失败!”
“我们国家教育的首位,不是给个人改变命运,而是为社会做出贡献!”她摇摇头,“您说的话,我有点不信服,从刚才您所说的,仅仅凭和学生闲聊,怎么能调查真实数据?研究一个院校,又能做多大的验证?”
张盼还是太年轻了点。
她后面的话虽然有理,可一下子被吴寒岩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捉住把柄,他立马神色严肃:“这位同学说得对!我举证得不严谨,还是要学习啊!”
这个五十多岁的,按理说,做过无数研究的教授,嘴里却说着荒谬的话:“没办法,我本来是搞教学的,可现在风气不好,不做研究,不发论文,就评不上职称……那些期刊杂志个个看关系,人人凭钱财——我也是随波逐流,不得已为之。”
众人目瞪口呆。
不过好在这话,众人听多了。
大多数也会用了。
也就信以为真。
屋里其他听到动静的人,也探出脑袋。不知不觉中,团团层层的人潮涌了过来,把大门堵得结结实实,一只苍蝇都钻入不了。大姨父走出来,倒是又赔笑道:“你老师啊,那请过来坐坐啊!”
气氛不见缓解,忽然客厅传来一声叫嚷。“你他妈的不是人!”杜寅的小姨一伸手,碗给摔了下来,落在他二叔的脚边,化成碎片。在我们正在与吴寒岩对峙时,他的亲戚们却在屋里闹起矛盾,大打出手。陶瓷碎片飞溅而出,有几块砸到门外,女孩子吓得爆出了几声尖叫。
原来刚刚杜寅二叔看到杜寅取了常静宁给他的钱,就放柜子里,于是偷偷摸摸地过去,伸手想要摸走。被他小姨看见了。
同学们目瞪口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如此怪诞的现象,个个大开眼界。
忽然就听一阵笑唱:“是哪儿来的西宾狠如豺?是哪儿的亲眷做盗鼠?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卑鄙之徒,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我已艴然不悦、火冒三丈,赫然而怒、咬牙切齿,看你们敢怒而不敢言,我却要巾帼不让须眉——当当当!”那人口中念叨着,迈着小碎步走动。众人见了,都是一阵大笑:“你一个女装大佬唱什么‘巾帼’啊!”
这女装大佬和王明后弟弟小终可大有不同。人家是学戏剧的,实在看不过,才指桑骂槐,出言警告。
吴寒岩站在那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屋内的亲戚,想来也心思复杂。辅导员站在一旁,他还年轻,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一个劲鼓掌,和学生们在一起,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