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迎又拿了我做引荐。
陈安迪听了,不住点头。他转头望我一眼,眼里渐渐泛出点惊奇。他转头对李为迎说:“他拍的电影,倒比你好看!”
李导听了,那叫一个气啊!
“要不你退休得了,多留点机会给年轻人。”陈安迪又说。
“他哪用我留啊?!”李为迎咬牙切齿。
“别这么说,我们这些老家伙,离棺材就剩一条腿……”陈安迪笑呵呵的,“再往前一迈,骨灰盒价位都不需要我们考虑!……难得见到个有本领的,多留点阴德,给他们留点机会。这场子,我们看不住,得让他们看!”
“呵!”
“你别不服气!”陈安迪。
“我就不服气了!”李为迎把手往旁边茶案上用力一拍,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就算我不让路,他都想着法子爬上来,我这要是让了,他岂不是要上天?”
他拿手指指了我一下:“你太小看他了!”
秦业害怕得一哆嗦,他不明白圈内的牌面怎么算,但他知晓,黄老板给我面子,也肯定会给李导面子。
所以现在该做出什么表情呢?
他忽然不知道了。
“这是好事啊!”陈安迪说,“前浪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多好啊!要我,我会买串鞭炮挂门框上,噼里啪啦……你怎么不高兴?”
李为迎:“……”
陈安迪又慢慢喝口茶:“我那几个小徒弟,贪心傲气,好在勤恳,要不是看在他们心眼算不上太坏的份上,我倒想把人撵走……踏踏实实,与人为善,却是没有了。”老人一谈当代,就少不了批判。
“还是我们过去的人朴实!”
李为迎也有点怅怅然。他现在遇到的几个年轻人,拍他马屁的变多了,会干实事的变少了。个个幻想着拿他做台阶,交往下来,挺没意思的。
他这么大年龄的人,越发重视情感。
可四下望去,孤零零的山坡,不见光杆子的树木。千里孤云,是铅灰色的天空。
寂寞。
李为迎重重叹口气。
陈安迪还依旧不客气:“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拍那种片?”
“不是缺钱吗?”李为迎不以为然。
“那不就是这个道理!现在的年轻人也缺钱,我可不认为他们能比我们更淡泊名利!”陈安迪扳过膝盖,架起二郎腿,态度挺随意,“我们这么大年龄的人,就得学会接受,接受这代人瞧不起我们!他们有理想,有抱负,谁还有个时间照顾老人啊?别见到你,指手画脚,说你这个干不好,那个不会带小孩,又满脑子想创业,算计你那棺材板的钱,就足够了!”
“你这人,思想有问题!”李为迎指着他骂。
“他们骂我思想有问题,都骂了二十多年了。”陈安迪说。
“……”
“可我还是认为,你拍的电影,就是不好看!”陈安迪又把话题转回来,强调道。李为迎终于忍不住,痛骂一声。
两人又含笑谈了一会儿时间,陈安迪抚掌大笑,李导适时请辞。这事就此说妥。我心中纳罕,原以为陈安迪十多年不当电影主角,怎么样也费点口舌。出门后,把这说法给李导讲了。
李导听了发笑:“你以为他为什么没演戏?”
“不是当年的事吗?”我奇道。
“那气头就是一阵子的!”
“……”
“主要他得罪了周佑敏,没人找他演!”李为迎说实话了,“能不得罪人的,为什么非要得罪人去拍?周佑敏文采出众,但品性,就是个小人!锱铢必较,别人怕得罪他,因而不请他!就是不怕周佑敏的,可也犯不着找他呀?没有哪部戏,在开拍前,非某人不可!”
李为迎猛一摇头,秦业却惊出一身冷汗,原先敲定拍电影的狂热也渐渐消退了。
“而且也没什么好戏!”李为迎又说,他望向天空,张飞鸟落在屋檐上。
“……”
“这些年,国内没什么好戏!”李为迎沉声说,“我拍了许多,拿了许多奖,也可以说这话……优秀电影不少,但真能超越某个界限,达到一定高度的,没几部!这些电影,或多或少,都缺那么一点味!”
陈安迪想接好片子。
可惜他不是好电影编剧,编编话剧,偶尔还能行,可是那么大规模的、快节奏的电影艺术,他也不在行了。
“牛遇也和我说了,说你建议他从年轻人视角去拍。我想了一下,也拍手叫绝!陈安迪虽然演得好,但他演的都是小人物,真实感塑造得极强!他有他的表演套路!这些套路,经历过这么多年的话剧生涯,更坚固了点!要他扛起电影,那还缺点味!”
说着,李为迎握起拳头。他拿着拳头给我看:“知道打人时怎么样才疼吗?”
我自然摇头不知。
“拳头捏得紧,没有气,实心的!”李为迎对空比划了一下,“然后就是挥拳速度快!力度大!陈安迪的演技,就像捏的很紧的拳头,别人捏不了那么紧,可这些年来,他再也没有多少力气挥舞了!”
他一拳挥下,屋檐上的张飞鸟吓得扑棱棱翅膀,飞得不见踪影了。
这自然是李为迎独特的电影艺术观念了。
秦业不敢回答,睁着两只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
他是个新人。
掌握的技巧不多,有新的知识,就忙不迭吸收了。也分不清好歹。宝刀得要磨烫了,才知道该磨刀刃,还是刀尖、刀背……
他还没经历过这些。
李为迎出了小巷,就笑吟吟和我们分别了。他老婆打电话给他,叫他陪着去商场,买些过年要置办的商品。她把他当免费的ATM机和大型运输机。如果他还年轻,肯定不屑一顾,骂这女的就是垃圾——可岁数大了,心平气和许多,知道不如意的事多,难改的命才叫命!
“我媳妇叫我采购!”李为迎笑着招了下手,“你们先忙啊!”
我和秦业忙点头。
等他终于不见人影了,秦业才吁一口气,对我道:“吓死我了!”
正巧临近巷口的小学放学,二三十名家长围在门口满脸焦虑地观望。一声铃响,一大堆学生涌出,嘈杂声四起,尖声大笑的,打打闹闹的,询问孩子学业的,嫌孩子拖拉的……有个漂亮的小女孩冒出来,格外吸引人眼球,她爷爷帮她提过书包,要去牵她。她一甩手,快速跑到前头。老人嚷道:“车!车!”
穿梭而过的车辆嘀嘀地响着。
秦业看到这么多人,畏缩了一下。他缩回脑袋,问道:“幕哥,你不参加这部电影,为什么这么关注啊?”
“牛遇拍的!知道牛遇是谁吗?”
“着名大导演?”
“他是我学院教授!”
“……”
“我还不想被穿小鞋呢!”我说,“走吧,快点走!等会人更多了!”秦业被我推了一把,不得以加快脚步。
旁边有个拎着菜的妇女,好奇地扫了我们几眼,她的另一只手挽着背着书包的孩子。
我们穿过长长的拥挤的人群,到附近的店面吃午饭,那店主也认识秦业,和他说了好些话。等到人少时,我们叫来司机,去牛遇家汇报点工作。
我把秦业送到,以为这事结束了。
殊不知,牛遇突然叫住我。
他说:“学院里有个微电影计划,我给你报上名了!我把注意事项表拿来了,你给看一下!”
他转头招呼他太太,那个像保姆样的女主人忙不迭地进书房拿东西。
“就在桌上,蓝色文件夹上头摆着的,不是这个,对对对,就那个,一张纸,你拿来……”他探头探脑,伸长脖子张望着,指挥老婆干活。
牛太太连忙跑过去,一把拿住那张纸。她憨笑着,慢慢踱步过来。牛遇一把抢过纸张,把它塞进我手里。
“看看!就是这个!”牛遇端起茶缸说。
我低头扫了一眼,居中醒目的标题提醒来年要开展微电影创作。内容格式也挺循规蹈矩,无非宗旨、主题、正能量,活动时间及要求。我匆匆扫视着,突然望见一行要求,唬了一大跳:“这不是微电影,而是真电影了吧?”
只见上头赫然一行字:“片长要求:30分钟-60分钟。”
“没办法,谁叫我们专业是这个呢?”牛遇摸摸手腕,水缸依旧地稳稳地捧着,一丝水纹也不曾晃动,“知道请你,是杀鸡用牛刀了!但也没办法,通知是根据上头的思想和精神拟定的,不仅仅是我们学校。”
他嘴巴一撅,朝窗外一撇:“呶!那几个学院也搞!余戏文跑到我这好一阵吹嘘,好一番夸耀,说他们学院一定会更胜一筹!我可丢不起这个脸,腆着脸跟他吵,说比上一比!”
我:“……”
牛遇道:“其实我心里也有数,他们戏院水平比咱们这高一点,说赢他,那难度不是一丢丢高!赢不了,可又不甘心!”
他叽叽咕咕说了一通,类似余戏文他班上有好几个好苗子,看得他眼红。
“而且他还认识点人,可以帮他写剧本,做辅导!”
他低声道:“虽然规章里头写了,说不能请外援,可评审委员会一向间接性眼盲,以往我举报信写了多少次,一点用处也没有,反而被他们骂!可今年不一样了,你在我们学院里,拿出点本事,让他们好看,他们也就没什么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