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播一听这话,瞬间“啊”的一声,愣住了。
这关系不大吗?
这想法超出她的认知。
“投资商安插艺人,只会跟影视剧越来越难看有关,和年轻演员出头,关系本来就不大。”我说道,“过去演员也挺难出头啊!”
女主播:“……”
“一年能火几个啊!”我吐槽道。
女主播:“……”
“做我们这行,朝不虑夕。”我说,“不是铁饭碗,不敢说下次还能赚钱……谁敢打包票明年票房是赚的?影视剧是赚的?赚多赚少,工资能不能发下去,会不会裁员……这些都说不好,只能说尽力为之。这种情况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只不过以前观众只看剧,不在乎演员怎么样。现在剧不好看,也只能讨论演员了……”
“但是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市场这么好,年轻演员的出路总要比以前好点……”女主播勉强道。
“那也是头骆驼才行,不仅演员,我们这些影视制作者,如今充其量就是头驴!”我插口道。
“……”
“……”
播音室里一阵沉默。
女主播和徐英鹏齐齐望着我,心想,为了节目效果,连自己都骂上了,用得着这样?
女主播在内心一阵痛骂。
这要她怎么接话!
女主播含糊地搪塞了一下,她开口道:“非常感谢您的观点,我们……”
她说着套话,但脑袋一片模糊。
心里想着,怎么会这样?
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访谈,摆脱这种处境。
可真当这场访谈匆匆结束。她有些茫然地取下耳机,在一旁发呆。
徐英鹏一阵奉承,他说道:“我佩服你的勇气!有的话,我想不到;而有的话,我想到了,不敢说!”
“哪里那里。”我客气地回道。
“不!这是我的实话!我佩服你!”徐英鹏急急忙忙道。
“真不用佩服。”我态度淡定,“我这些胡说八道不是因为我胆子大,而是因为我是董事会的,不会开除自己……”
手里还握着耳机的女主播:“……”
徐英鹏:“……”
两人都很勉强,我们握个手后,彼此道别。
结果一出门,那花臂大汉已经在广播电视台门口守着了,想来是徐英鹏打过了电话。花臂摁着手臂,摇晃着身体,看似有些慌乱。
没办法,花臂被请进隔壁办公室,一些凑热闹看戏的,在门口晃悠几眼,被保镖一一请去。
花臂老老实实的,垂着手,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当初那位社会大哥的样貌了。
“什么情况?”徐英鹏问道。
那大哥也当真有骨气,扑通一声,跪倒在瓷砖地上,瞅着我难受。他哀戚戚道:“朋友求我办的事,我不能不答应!”
这话当真有些可笑!
但我忍住怒火,开口问道:“是什么人指使你来害我?”
花臂支支吾吾的,偷偷拿眼瞅着徐英鹏。徐英鹏急了,大声道:“你直说了!像这样看我,搞得好像是我叫你做坏事!算了,别的事我也不听,我出门去了!”
徐英鹏说罢,带上门去,独留我和花臂,以及零星几个保镖。
花臂见推脱不掉,咳嗽一声,低低说道:“是一个叫程安生的人。”
“……”
我着实被震惊了。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程安生是程晴的父亲。他就算不喜欢,看不上我,叫他女儿甩了我便是,用得着雇人害我吗?
“我不信。”我喃喃自语。
我本以为我声音足够小,只我一人能听得清楚。殊不知那花臂也听清了,指天发誓:“的确是他指派的,不然谁做?”
“他为什么找你?”
“可能我手脚利落吧?”
我投去一个狐疑的神情。花臂讨好道:“别看我这样,二十年前,我可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人家都叫我……”
“好了好了。”旁边保镖通哥已经制止他了,“谁管你二十年前干什么的,我们现在调查的,就是你对大神干的事!”
他又附耳过来,对我道:“大神,刚刚我把这事汇报给王总了,您看要不要报警?这可是个天大的事!”
花臂一听,瞬间紧张了。他转动着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珠儿盯着我。
我略一沉吟,向保镖把头轻摆,接着对花臂道:“你不想报警吧?”
“当、当然……”
“冤有头、债有主。”我说,“我也不给你耍花腔,如果你有证据证明幕后指使者的确是他,我当即放你走人!可如果没有,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这话坦荡之极,也不耍弄他们。因为影视拍摄,和底层人物接触得也多,知晓不能倨傲卑劣,不然这些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当真能搞鱼死网破之事,那就大大的不该了。
花臂一听,果然松了口气,眉头舒展,神情也不再苦兮兮的了。
他说:“那简单,我现在就能证明给你看!”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打个电话,行吧?”
“好。”
“那就方便了。”花臂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他抬头暼我一眼,眼神阴测测的,接着打通电话,嚷道:“老程啊,我听你意见,上次找那拍电影的出手了,不知怎地,他找到我老板,我想着这事麻烦,得要换个地,你给我打笔钱来!”
我侧耳倾听,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程晴父亲特有的沙哑声音:“怎么?要钱?”
“废什么话!都要跑路了,钱呢?”
“可你事没做好!”
“那也没办法的事,你不知道当时那情况,我们追到义民巷了,在那边碰到珍嫂,好像那姓汪的警官也在……这要把事情闹大了,我们都不好做……”花臂还在辩解。
“行吧,不说了。”程安生道,“我现在钱不多,还是老规矩,三千块,放在花坛下你自个儿取。”
“唉,三千块现在能干什么?”
“能干的事多了!”
“哎哎哎,再加点!”
“三千够多的了。”
程安生话一说完,便把手机挂了,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嘟嘟嘟的急促响声中,花臂抄着手机望着我。
办公室内好一阵沉默。
我一句话没说,伸出手去,把他手中的手机给取了过来。我翻开最近的通讯记录,来电显示的姓名果然是程安生,然后我再调出通讯号码……
我把手机扔了回去。
花臂两手一合,迅捷接下。
“走吧!”我说。
“您不追究了?”花臂欣喜地问。
“对。”
花臂喜不自胜,兴奋的从地上爬起来,他望了望门外,眼里难以掩饰的渴望。
“好好的,你怎么想着举报程安生?”我问道。
“啊?什么?”他奇道。
我把问题又问了一遍,我着实好奇,这小子怎么在徐英鹏的一个电话下,就跑来老老实实道歉,而不是拿着三千块钱逃跑。
花臂的回答也很出人意料。
他唏嘘道:“唉,没个办法,现在监控这么发达,能逃到哪里去啊!……我之前不是碍于以前朋友的面子嘛!现在年岁大了,也该为自己考虑了。”
他吁了口气,脸上带笑,可神情怅怅然,显然在怀念过去光辉的岁月。
与我而言,昨日种种,皆已过往。
我还能记得一二,可是现在的年轻人,获知世间,不过网络传媒,许多都是不尽不实的,或者说,只是把世界的一角揭给他们看。那些朴素的、大众的、平凡的,全然不知,长辈也不便让他们都知道,所以一切被堙没了。
我握着手机,想起童年时破旧的墙角,一株株野草在罅隙的泥土中奋力生长。
“喂,帮我查个通讯!”我对手机那头说道。胡侦探还是老样子,他人脉众多,去通讯公司查找个电话,也算不上什么难题。“放心,交给我吧!”他听我言语,信誓旦旦,拍拍胸脯,“我保管今晚前就把答案交付你!”
我笑了一下,挂断电话。
恰好徐英鹏进门,惊诧地望我,问我笑些什么。我摇摇头,终是没有回答。
傍晚时,雨水终于停了。
地上积攒着一两个小水洼,西边是是挂着斑斓血红的黑天。程晴家所在的小区依旧破旧不堪,石砖有点破裂,下面是一条非常陡的坡道。
我站在坡道上。
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有几位老人在楼下边剥毛豆边哄孙子,对我和程晴颇为好奇,问东问西,令我束手无策。今日雨水绵绵,地面潮湿,早已无半点人烟。
本是荷叶摇曳的季节,过来沿途,护城河的水中干涸发臭,黄扑扑的,一些干枯的茎杆垂直而立,全是衰败了的。长椅也是湿漉漉的,上头是如华盖般的樟树,葱翠得人眼睛发疼。
我等了一会儿,程晴匆匆忙忙下楼,她披着长袖,冲我过来。她的脑袋埋藏在帽兜里,留下两缕发梢,笑着看向我。
她一见到我,便很大声地说:“昨天我看到两只绿头野鸭,在水面游荡,原本我以为是鸳鸯的,可我爸妈说,那就是绿头野鸭,以前很常见的。”因不见我回答,她飞快绕过来,伸手理了理帽檐,跟我道:“我昨天和爸妈去郊区玩了,原本想叫你,可你总说忙!”
我的心如同刀割得疼痛。
天真冷啊!
我心想,夜晚就要来临了。
可程晴喜不自胜,她反复整理着帽子,一个劲儿的,口中有些喃喃自语。
“上楼去坐坐吧!为什么在楼下呢?讲讲你的故事吧,我已经说了我的,该你说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你说你的事了!”
她语气欢快,而我的心猛地往下沉。
我沉默地听她说话,然后垂下头。程晴自顾自地说了许久,忽然猛的一阵醒悟,她也停住嘴,怔怔地望着我。
“我有话要说。”我说。
“我不想听。”
“……”
“我在想,我要不要相信你。”她怔怔地望着我,“也许我该相信你,也许,我该生气?”
我忽然心情沉重起来。
如同有千万斤重锤压迫在心上。
“拉着我的手,好吗?”程晴突然又说。
我终于忍不住了。有的东西,长痛不如短痛,我这时候再去拉人家姑娘的手,那我就是个废物!
我盯向她的手掌,细腻白嫩,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她是个很软弱的人,我知道,我从未指望过她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这种人,只有小说中才会出现,现实中哪有那么好的,谈得来,不吵架,能够共同解决生活中的难题,并手共进,这就是最好的了。
可是现在……
“你爸爸认识个叫作张三的人。”我舔了舔接近干涸的嘴唇。我的语气有些勉强,态度很坚决,有的东西的确不能再拖了。
“啊?我不知道。”程晴稍显一愣。
她的神情轻松许多,而我却越来越沉重,我的目光停留在她的两眼间,额头鼻梁,她目如秋水,两颊生晕。那是我最贪婪的一次目光,我贪婪地注视着她的神情,她的外貌,她的眼,希望能把一切捕捉,然后牢牢记在心里。
我做完这一切,深深叹口气。
“你父亲找到那个人,合谋一些混混,想要教训我。”我深吸一口气,“我差点没命了!”
“不可能!”程晴脸色瞬间变了。
“你还是回去问问你父亲吧。”我有些怜悯,这是老人家做的事,与程晴无关。虽说我们受到的教育,是每个人都是独立自主的个体,可自打出生后,哪一个人不受他人牵连?
不然,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
而有的人则在福利院长大?
有的人能聆听名师讲解,遍游全国?
有的则是小镇做题家?
世界上的各种道理,都是互相冲突的。只不过我们总认为自己固守的道理就是真理。
“他找了人,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艰难地说。
这就是我找到的事实。
也是真相。
花臂在打完那个电话后,我便知道,有的东西已经改变了——我有程安生的手机号码,我也听过他的声音。找胡侦探,不过是去验证我心中的看法吧。
“一定有误会!”程晴惊呼,神情痛心。
我的心上如同有一柄刀子缓缓割动。
“我已经问过他了。”我说,“他说,他不知道楼下的人是我……”
在胡侦探给我确切答案后,我便打了个电话给程安生,程安生略一沉吟,就把事情交代了。他的确有不能说的隐情。
他让我单独和程晴谈一谈。
“怎么回事,我、我不知道……”她语无伦次,接着急急忙忙冲过来,把手搭在我的手臂上。
我向后退了一步,轻轻摆脱她手的桎梏。我沉默片刻,心情沉重:“我不是对别人家庭要求很高的人,但无论做什么,先做个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