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雨的离席是静悄悄的。
那时候李为迎闹哄哄地登场,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一个是他的助理,另一个是他的女儿。他的老婆带着儿子远远站着,看着我们,客套地笑了两声。
“哎呦,你可真给我面子啊!可惜了,没带礼物呀?”李为迎虚情假意地笑。
“我可以掏手机,现在就转账给你!”
“……”
李为迎的女儿噗嗤一笑。
李为迎好半晌才回过神。
“哟哟哟!我可担当不起啊!你看我什么时候找你要过钱啊?那一次去你牛教授家里头,礼物还是我掏钱买的呢!我之后找你要过钱吗?我当时说,你不要给这钱,我来!”李为迎调侃,然后把手往前一指,“来,打招呼!韩小茹!”
我愣了一下,只见韩小茹坐在前面的软椅上,见到我招呼她,准备起身。
我连忙制止。她已经是个很老很干瘦的女人了。第一次见到她,她是个刚退休,还有点丰满的女人。如今瘦成一团,整个人干巴巴的,只有两只眼睛里还冒出火一般燃烧的亮光。
“发什么呆,说话呀!”李为迎用手肘推搡了我一下。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素来不是擅长与别人沟通的人物,但如今,更加艰难了。
李为迎看我这样,气不打一处来,要是过去,他早骂开了声,如今却不一样。他年龄大了,该拥有的东西都已经获得过了,所以他现在渐渐冒出了一种想法,那就是年轻人不懂的东西,他也不插手了,各有各的活法。
他觉得自己的修养提高了,也觉得到了一定的年龄,也应该懂得时代的局限性和自由性了。
他不再对年轻人太过苛刻,反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道:“行吧,打过招呼,你去忙吧。”
我嘴里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走走!这里不需要你。”李为迎不耐烦地道。
他语气自暴自弃,有点像妥协一般。
他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李导的女儿留下来,和韩小茹在一起聊天,这时候来了两个人。他们是一对夫妻。
“这位是孔鹤亭,这是他太太潘岚。”李导女儿介绍他们给我认识。
这男的长着个山羊胡子,女的很木讷。
我客气地点点头。
我不住在想,孔鹤亭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说过,总觉得很熟悉。
打过招呼后,李导的女儿一推那山羊胡子,冲他一挤眼,山羊胡子急忙开口说话。
他问我要不要一起见宁虚。
“我从他那儿听到您的大名,正巧有事,等会要去拜访他。您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他问道。
宁虚?
我听这名字一愣。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不过听说他最近又回过去的老本行了。
开始做动画。
不过,怎么好好提到他了?
“宁虚?”我一惊。
“没错。”山羊胡子的孔鹤亭与他老婆对视一眼,“他新婚乔迁,我们给他送礼。”
这事我压根不清楚啊!
他什么时候结婚我压根不知道啊?
“我们去看看!”李导的女儿高兴地提议道。
然后我就浑浑噩噩地去了宁虚家。
他的太太是以前中诚电视台的前台罗静。
当然,这个名字自然没有他丈母娘厉害。
那可是中诚传说中屠妈妈!
我惊讶的想不到宁虚挑选的对象。
然而更惊讶的,是在宁虚家看到老王。
宁虚住在一栋小房子中,就在一所着名小学附近,但房子屋内看上去有些逼仄,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宁虚一脸埋怨道:“我原想在郊区买个大房!可我丈母娘坚持,非得要买房!”
老王点头:“丈母娘都是这个脾气!”
宁虚抱怨道:“我的计划全被毁了!”
老王谦虚道:“都一样,以后被毁的事更多。求她们帮忙时,靠不住;指挥起人来,一套又一套!”
这两人一套又一套地往来。
罗静女士尴尬地站在一旁。
这两个男人说话,一点也不给她面子。
虽说,她长得非常漂亮,身材苗条,瓜子脸,柳眉杏眼,和她母亲迥然不同,像是一朵碧波荡漾池塘上的粉荷。
可饶是如此,宁虚也不给面子。
而且我盯着罗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吞下。
我依稀记得我和老王在国外时,恰巧遇到他和年竹舒开房。
而碰巧,这事咱俩都不好表现知道。
这人家新婚乔迁。
我们不长眼说人家前女友?
不管宁虚有没有劈腿,或者无缝连接,还是将人甩后正儿八经地谈恋爱。这问题怎么样需要宁虚向罗静解释,而不是我们外人插手。
“你也该考虑下了,和顾游山那种人混没有前途……”此时,王明后苦口婆心。
“不是前途不前途的问题,我现在要养家!”
“对啊,哪里赚钱不是赚?为什么非要跟他一起混?”王明后忽然扭头,对罗静说,“你去劝劝他!”
“我信赖他!”罗静景仰般的说道。
“就算他把所有资产都投到那什么动漫联盟也一样?”老王一指宁虚,问罗静道。
“恩。”罗静安静道。
“就算他上完厕所不洗手也一样?”老王又问。
“啊?”罗静脸色一白。
“说什么呢你?!”宁虚不高兴了,挤兑老王。“你日子不愉快,别折腾我!”
王明后听后,骂骂咧咧的。
“我记得以前你上厕所不洗手的,我记得有一次!”王明后嘴里嘀嘀咕咕的,他眼睛发直,死死思索着。
宁虚一下子把他揪起来,拎到阳台上去了。接着隔壁就传来噼里啪啦打斗声。
罗静吓得花容失色。
“他们不会打起来吧?”罗静问。
“没事!”我安慰她,“闹着玩呢!”
“没错,我们总是这么闹!”孔鹤亭摸着山羊胡子,“没事!”
此时阳台传来老王的声音:“靠靠靠,放手放手,要死人的!”
罗静:“……”
我:“没事!”
孔鹤亭说:“没事的,他都说没事了!”
老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罗静:“……”
我:“他喜欢鬼哭狼嚎!”
孔鹤亭:“正常!”
“——碰!”
只听阳台一阵声响,楼下传来屠妈妈撕心裂肺的声音:“杀人啦杀人啦!”
于是我们一窝蜂冲到阳台。
只见老王与宁虚抱成一团,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我们扒着阳台边缘往外一看,原来是一床被子掉了下去。
“谁家的啊!?高空坠物知不知道?想死人啊!”屠妈妈嚷道。
我内心忍不住发虚。
这难道……
“我岳母晒的。”宁虚瑟瑟发抖道。老王在一旁补充:“刚刚一不小心把被子碰下去了……”
屠妈妈在楼下大喊大叫,说要闹到物业那,说罢,就收起被子,挟在胳膊下,往物业办走去。
我们连忙冲下去。一群人吵闹成一团,总算把事情了结。
屠妈妈还拎着个被子大吵大闹,罗静女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旁边的围观群众拿起手机拍摄……
……
宁虚的这条被子吵得全网都是!
屠妈妈脾气非常硬,即使被骂上热搜了,也非常硬气。
她觉得天底下没有不能晒的被子。
也没有不能说的话。
至于人家说她的坏话。
不听不听不听……
罗静女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为有这样的母亲而痛苦。
宁虚倒是挺无所谓的。
他继续哭一场,表演下在丈母娘强权下的可怜女婿,试图掩盖自己的过错。
“我又没犯什么错!”宁虚理直气壮。
“不是,你这么说,我都不敢劝你离开顾游山,拉你合作了!”老王吐槽道。
“为什么?”宁虚不解。
“自生自灭吧!”
这两人一唱一和,还在争执起哄的时候。
张屏倒是从网络上知道这条消息。
他发短信给我:“你现在就和这群人一起混了?”
血压立马高了呀!
老王见我脸色不好,凑过头来一看,接着,不由大笑。
他把这事编成段子,传得朋友圈都是。
搞得我很不自在。
倒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给我发消息。
“听说,你最近惹事了?”
“张幕,听兄弟一句劝,不要和这些人牵扯上关系。”
“你改变不了世界的,要学会改变自己。”
“古人云,中庸之道……”
“……所谓‘枪打出头鸟’,树大招风啊……”
……
中间还夹杂着徐英鹏的一条信息:“古人说,‘亲君子,远小人’,可没有人教我们,什么人是君子,什么人是小人!但孔子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也就是说,君子的德行好比是风,小人的德行好比是草,风吹在草上,草就必定倒了!所以,像尊下这种,不‘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才是真君子!”
什么玩意……
莫名其妙!
胡说八道!
为此,很多人为我牵扯进“高空坠物事件”而惋惜。
老王拉宁虚入伙的事反而没人传了。
我心想,这世道疯了。
于是,我躲了起来。
躲了三天。
谁打的电话也没接。
夜冷星寒。
我独自去了冷月寺。
偌大的城市中,我隔空望着,只见城里车水马龙,灯火通明,而山道则月洒清辉,天畔映影一片清丽,山道晦暗,松柏落寞,杨柳潇洒。
寺庙旁边有几家农户,从窗口看,只有一个老人,想来子女也出门打工了,家中没有个老伴,形影伶仃,他去厨房取了铜盆来,把热水倒入其中,然后撩起败了絮的破旧棉裤,将脚尽数浸没,发出一声长叹。
我远远地望着,心下有些怅然。
接着,我看了一眼手机。
这几天,我没有接电话,但也没有挂断手机。
老王给我发讯息:“就这就这就这……别闹了!张幕,你千万别想不开啊?!”
我:“……”
李洛也给我发了消息,这就更莫名其妙了:“张幕你是不是男人啊?!是男人就该坚强起来!成天躲着算什么?混蛋!”
我:“……”
丁恵后来也发了条语音:“你不要急,要加油,没有什么可以度不过去的坎!”
我:“……”
不是!
我怎么了?
我究竟怎么了?!
我就想过过安静的日子还不行吗?
就在我心情异常暴躁的时候,黑夜中传来有人爬山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穆雪。
她说道:“之前我打你电话,你误接了,虽然短短几秒后就挂断,但我听到大雁的声音,就想,你可能在这里。”
“已经入秋了,大雁很多。”
“不,虽然到处都有大雁,但城里听不到它叫,车鸣声太多了!”穆雪说。
……其实我没问题。
我只想这么说。
可是最近的日子啊,无论江采舟还是钱方,又或者是乱七八糟的事,让我说不出口。
我忍不住叹息。
穆雪也叹了口气。
在这个漫漫夜色下,两个人唏嘘着,听山上松柏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