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常上邮箱。
所以有的东西会错过,特别是私人邮箱中的信件。
工作上的事有小胖处理。
但私人的,我基本不会看。
所以,当我看到江采舟的遗言时,相距他的离开,已经是一年多了。
“你管他?”老王吐槽。
他瞟了一眼邮箱。
他不是讨厌江采舟……
恩,也谈不上喜欢。
老王这个人就是如此,如果江采舟活生生在他面前,请他帮忙,他会毫不犹豫点头赞成。
可现在人没了……
“我去看一眼!”我说。
江采舟在信件中拜托我把他部分遗物交给一个人,那是他中学同学的家属。
只是这么件小事……
“对啊,就这么件小事,你帮他干什么?”老王吐槽道,“要是他托你照顾他妻儿……”
“滚滚滚!”我低头摁灭手机。
我没有曹贼的爱好!
我去江采舟家中的时候,江采舟的奶奶收拾着床单:“我总感觉他没走!”
我:“……”
瞬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是说对对对?
好像有点不大对!
好在她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把我引进江采舟的小屋了。
我匆匆看了一眼,宛若依稀,物品摆放的很工整。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干干净净的窗子,玻璃擦得锃亮的。
“有什么东西,你自己拿着!”江奶奶说。
“好。”我答应一声,然后翻看。
“咳!”江奶奶忽然咳嗽一声。
我抬头望她。
只见她斜眼看我。
我:“……”
我慢慢把东西放下。
江奶奶心满意足离开:“我走了,你慢慢看啊!”
我等她走后,这才重新翻起物品。
心里忍不住吐槽。
这真是奇怪的一家人!
我翻了半晌,总算在江采舟这翻到他要送走的东西。
很多年前,他的同学去世,他把东西放在他这,托我去送还给他母亲。
我看到那是一本画册。
行吧。
我依稀记得这个故事。
我拿着画册准备出门。
一开门,江奶奶往内一倒。
……
不是?
这一家都有病?
江奶奶说:“你要拿走他的东西?”
我:“……”
她啜泣道:“能不能给我留点念想?”
我:“这不是他的东西!”
江奶奶:“我不信!”
我拿着手机给她看,上面是江采舟的嘱托。
其实我挺不愿意这么干的。
老年人,怕有个三长两短。
这给她看了,触景生情,那就麻烦……
江奶奶看到江采舟留下的讯息,瞬间收了泪眼,冷冰冰道:“哦。”
我搪塞道:“我也不好意思,主要是他……”
江奶奶道:“你就这么拿走了,不给点钱?”
我:“……”
我:“行行行,我给你二十!”
说完,我掏出二十块钱,塞进江奶奶的口袋里。
江奶奶还想说些什么。
我把她推了出去。
然后另一只手把画册卷了卷,揣进口袋里,也不再顾虑是否会把画册给折坏。
我走出门,转移话题问江老爷子去哪儿了。
江奶奶似乎有点不太高兴,但还是开了阳台的门,让我进去。
江老爷子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他眼睛有点看不清了,听到动静,艰难地转过脑袋望向我,看神情,似乎认不出我了。
阳台外是一条修整平滑的宽阔大道,车道两旁是绿荫环绕的法国梧桐。
在环绕的围墙旁,有一个就像是豁嘴的小门,门前面有金属的栏杆,避免汽车进入的。阳光打在上面,有点刺目。
“有人来看你了,吱几声!”江奶奶不高兴地说。
江老爷子像是没听见,过了好半晌,一句话都不说。
看江奶奶生气的样子,我差点没替他“吱”了。
但最后,他还是“呜哦”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抬起脑袋看我一眼,脸光泛红,皮肤白油油的,须发皆白,望上去老态龙钟。
“你孙子以前的学长!”江奶奶又强调道。
“您好。”我客气道。
“你也好。”江老爷子脸上露出点痛苦的神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喘了两口气,像离岸的鱼。
“我认识你!”他干枯苍老的手指紧张地在扶手上摸索,露出惊恐的神色,显得心神不宁,烦乱如麻。
“行啦,你都退休了,还说什么认识不认识的!”江奶奶不满道。
她望了一眼江老爷子,道:“你就在这晒太阳吧!我去跳广场舞了,小张,一起走!”
我:“……”
我特么压根不会广场舞!
我满心惶恐,磨磨蹭蹭下楼。
江奶奶就着开了的门,朝内巴望,嘴里念叨了几句,似乎在抱怨什么话。
好在她并没有逼我跳什么广场舞。
下楼后就分别了。
我松了口气。
打开手机,按着江采舟邮箱给出的地点寻了过去。
都一年了……
我叹了口气。
看到江采舟信息自他去世已经有一年,说不定见不到他托付的对象。
然后,我来到一处城中村。
这里离肿瘤医院比较近,按理来说地价很高,具有开发价值,没道理不拆。
但为了方便某些病人家属居住,这块还是保留下来。
我过去时,看到一些老太太坐在门洞抠橡胶片。
只见她们手起手落,然后用力一按,一个个黑色的小圆片掠起,落在脚边。
其中还有一个妇女。
她样貌要比这些人年轻得多。
但也风尘仆仆的。
其他人是坐在一条条小板凳上。
只有她的身下是一个大树墩,树皮上有无数龟裂的痕迹,一条条裂纹横亘滑落。
她坐在人群中,我望见她。
莫名有种感觉,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她警觉地问我:“有什么事吗?”
“您认不认识江采舟?”我问。
我突然想起,我压根不认识江采舟他那位同学,也不知道他名字。
仅仅因为这个嘱咐,来到这里,有些荒谬。
“啊,他是我儿子的同学。”女人说,放下活计,抬起头来,迟疑地望着我。
她的脸庞因为长期的风吹日晒而黝黑,长发也乱篷篷的结成一束。
是她!
我心中情不自禁冒出这么一句。
多了些难以形容的笃定。
她将手随意地在衣服上擦了两下,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没说话。
她一脸狐疑地望着我。
而我默不作声的,把画册掏出来。
那一刻,我感受到某种难以形容的感受。
那女的先是愣了几秒,然后十指猛地向前,一把抓住画册,她打开画册,只是一页,瞬间惊呆了。
她的泪水涌了出来。
原先的狐疑早已化为哽咽。
那群坐在一起抠橡胶片的老太太齐齐站起来。
成吧?!
这情况我已经见多了!
是不是之后就要问我为什么逼哭这女的了?是有何居心?
然而,没想到那群老太太却一个个跟我努嘴。
“快跑!”
“别犯傻啊,小年轻,跑啊!”
“这女的有精神病!”
“她儿子死了,老公跟别人跑了!”
“……”
几个老太太情绪跟我激动地说。
中途还比手画脚的。
那女的一回头,所有人都不说了。
我心里忍不住骂道,你们叫我跑什么?你们也赶紧跑啊!
但老太太们不以为意。
她们装作没看到,又回到板凳上抠橡胶片。
似乎那点钱更重要点。
女人只是扫了一眼她们,然后继续低头看画册。
她刚刚抬头的眼神既凶戾又疯狂。
让我觉得也许这些老太太的警告有点对。
要不……
赶紧跑?
然而,我忽然一下子迟疑了。
莫名的,有点被这个女子打动。
她的手指颤抖,飞快地在纸张上翻动。
泛黄的画页里满是少年的信手涂鸦,连人物结构都没有构造齐全,说句东倒西歪都算是恭维的了。
可就是这样一张画,女人看到它时,却难得的庄重。
她说道:“我没疯!”
众老太太:“对对对!”
我:“……”
这些老太太齐齐望向我。
我赶紧附和:“对对对!”
女人又说:“……我只是心理难受!”
说完,她的眼泪掉到画册封皮上,接着,沉默寡言了。
有的东西不需要外人多言,千言万语蕴含在其中。
那些老太太忽然一下子沉默了。
她们面上也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情。
同情,但又……
“谁叫你把这东西带来的?”有个老太太脸色一变,冷冰冰望着我。
那态度,我仿佛不是带来画册。
而是某种禁忌物。
我一看这情况,决定转身就逃。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个女人忽然拦住了我。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面上露出感激。
“……自从孩子走后,我和孩子他爸离婚了,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她语速较快,话语轻松,“每每回到家,总是空荡荡一片,锅碗瓢盆的响声都惊人,又很害怕别人问及孩子,那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真难熬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同情地望着她。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那样,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女人深深叹了口气。
“有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我忍不住插话。
有的东西回头再望,很有可能就是压力之类的东西。
这玩意儿,有的人不在意,就扛过去了。
有的人在意,就扛不过去。
我说完这话,女子叹了口气。
她似乎并不能认同,但是,脸上也露出了稍许慰藉的神情。
“生活总要进行下去的!我现在拿到了我儿子的画册,我想,我也该放下了。”她用低沉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