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禧堂前厅。
厚重的帘幕隔绝了窗外的风雨声,堂内灯火辉煌。
小苟子躬着腰笑道:“皇上前日就对奴才说了——等贵人好一些了,让奴才把麒麟抱来,务必要逗贵人高兴才是。”
吉灵坐在椅子上,一名宫女跪在她面前的软垫上,轻轻揉捏着她因为长久卧床而有些麻木的小腿。
另一名宫女则捧着一盘核桃,碧雪坐在旁边,拿着一只七角累丝缠银小果子锤,一颗颗核桃地砸过去,每砸出一点果肉,就聚在旁边一只玉碗里。
那玉碗里,已经堆积起了不高不矮的一座小山。
另一名宫女站在吉灵身后,手中握着把犀角梳子,一遍遍地梳着吉灵一头长发。
吉灵坐在椅子上,抱着麒麟,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遍又一遍地顺着麒麟背上的毛,脸上是抑不住的笑意——麒麟太可爱了!她穿越之前,从小就想在家里养条小狗,偏偏妈妈不让,说是狗狗掉毛,没法打理。
没想到穿越过来倒圆了心愿了。
麒麟今天换了一件小衣裳,不再是上次的麒麟服了,是件狻猊马衣,用良鼠皮毛做成,头上戴了一只纺丝软里老虎头套,头套上又做了两只眼睛,用了金银绣线流苏,粼粼生光。
吉灵抬手捏了捏麒麟耳朵,就发现这老虎头套真是讲究啊——不但外面针脚工整,就连里面都是棉花软衬,把麒麟两只小耳朵软软地包裹在里面,难怪它一点都不排斥这头套呢!
小苟子从腰上摸出来一面玩具一般大小的小铜锣鼓,笑着道:“贵人有所不知,麒麟还有一技擅长哩!”
他说完,右手腕一抬,握住一根小鼓槌,在锣鼓面上轻轻敲打起来。
麒麟正在半眯着眼睛,被吉灵顺着毛,还将小脑袋抵在吉灵手里。
它听见锣鼓声,忽然就瞪大了黑漆漆的眼珠子,浅粉色的小舌头吐了一下,“汪!”地叫了一声。
随即,它一歪脑袋,一骨碌从吉灵腿上爬起来,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暗号似的,嗓子里呼噜呼噜的,全神贯注地盯着小苟子。
随着鼓点的不断加密,麒麟的小胖腿在吉灵膝盖边缘不断试探。
吉灵看它似乎是想要跳下来的意思,就用一只手捞住它的小肚子,把它从自己膝盖上放到了地毯上。
麒麟一着地,立即跟着鼓点的节奏,开始前后移动四条小胖腿,摇头晃脑,还时不时后足蹬地站起来,将两只前爪放在胸前直晃。
晃得它脑袋上的金银绣线流苏全部都在抖动。
不一会儿,它居然摆出了扑、跌、翻、滚、跳跃、擦痒等动作。
吉灵先是吃惊,然后就哈哈哈哈笑了出来——幸好这会儿没塞核桃在嘴里。
“它在表演舞狮子吗?”她一脸惊喜地问小苟子
小苟子也笑。
他笑着笑着就放下了锣鼓,恭恭谨谨地对吉灵道:“回贵人的话,宫里节庆时,有过班子舞狮子,麒麟跟着皇上,在旁边见过几次,后来不知怎的便学会了舞狮子,皇上有时候政事疲惫了,也喜欢看呢!”
吉灵捂着肚子,转头对碧雪笑道:“你别说,还跳得真像那么回事!”
碧雪也笑得前仰后合,握着果子锤的手都在发颤,核桃都砸不下去了。
主仆两人欢声笑语中,帘子微微掀起,是七喜轻轻走了进来,对着吉灵蹲了身子行了个礼,吉灵瞧着她脸上神色有异,不由得奇道:“怎么了?”
七喜上前去,抬起手挡住嘴,低声在吉灵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苟子见状,便收起了铜鼓。
麒麟见没有鼓点了,顿时回转了身子,跑到吉灵脚下,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前爪,不住地刨着吉灵的衣裙下摆。
吉灵知道它的意思,一伸手把它给捞起来了,重新放在自己膝盖上,又顺手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麒麟惬意地闭上眼,又将毛茸茸的小脑袋抵在了吉灵手心里。
吉灵听着七喜说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问她道:“是昨儿夜里的事吗?”
七喜点了点头,又道:“听闻早上皇后娘娘求了皇上,要以嫔位之礼下葬,皇上也准了。”
吉灵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才慢慢道:“她前脚才进了乾西五所,没想到后脚就出了这事儿。”
小苟子躬着腰,听她们主仆两对话,知道不适合再留下去,便道:“吉贵人,那奴才……”
吉灵点了点头。
小苟子立即伸手召唤麒麟,谁知道它的小脑袋挨在吉灵身上,是一副不愿意离开的表情。
吉灵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它顺着毛,这时候看见这情形,就道:“不碍事,你先去吧。”
小苟子出了前厅,吉灵才问七喜道:“是皇后娘娘亲自求来的嫔位之礼?”
七喜点头道:“可不是!听说皇上本来是老大不乐意的,后来皇后娘娘下跪哭求,言辞哀切,皇上便准了。”
吉灵“哦”了一声,欲言又止,瞧了一眼堂内的宫女们,又看看七喜,没说话。
七喜会意,便抬起头道:“主子有些乏了,你们出去罢,这儿有我守着就是了。”
眼见着宫人们都出了去,只剩下碧雪和七喜。
碧雪伸手比划在自己脖颈上,一吐舌头,压着嗓子对吉灵道:“主子,那一位前天才进的乾西五所,偏偏昨天就吊了脖子,这也太……”
七喜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吉灵没说话,沉默地一遍遍顺着麒麟脖子上的毛,最后才垂着眼道:“人都过身了,别议论了。”
她抱着麒麟,注视着远处的灯烛,心里一遍遍想着:是皇后么?
还是宫里其他的与年妃有宿怨的仇家?
或者真的是……年妃自己不堪其辱,心里受不了从妃子到官女子的落差,才寻了短见?
如果是皇后,这未免下手也太急了——所以才要用嫔位之礼来掩饰?
难道她就不怕欲盖弥彰吗?
如果是皇后……如果是皇后!
吉灵脑海中,浮现出乌拉那拉氏平日里看自己时温柔可亲的眼神,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暴风骤雨连着下了两夜一天,第二日,终于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乌拉那拉氏难得来了心情,带着一众奴才去了御花园里赏荷。
她扶着华容的手,举步进了御花园东北角上的亭子,刚刚坐下来,便瞧见御花园一角的天空上飘飘扬扬飞荡着一只风筝。
乌拉那拉氏微微抬头,不动声色地瞧着——与她之前看过的不一样,这一次,这次风筝是赭红色的。
陈血一般的赭红色、庆功报喜一般的赭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