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灵跟在胤禛身后,走了进去。
胤禛目不斜视,直接上了二层阁楼。
阁楼和几年前的印象一样,还是布满了一排排阔深的书架,纵横交错,将窗外的月光挡了十之,只剩下旧书卷的冷香气,在风里微微蔓延开来。
胤禛走到阁楼北边,这才伸手入一处书架,伸手触发了机关,眼前的书架悠悠向旁边转开,内中又现出一层精巧的楼梯来。
二层楼上,本来靠北一半便设有暗层,谓之“楼中楼”,别有洞天。
吉灵跟着走了进去,又转过身来——那机关从前胤禛是教过她的,虽然过了几年,摸索了一下,她居然依着记忆,又重新将书架暗门关上。
楼梯弧度一转,眼前便出现了不大一座房,已经是雨花阁里的内书房了——这是极隐秘之处,内宫之中,除了胤禛自己,无人能来此。
吉灵环顾了房中一圈,便有些感慨,伸手抚摸着旁边的桌案,轻声道“这一处地儿,距离我上一次进来,没想到一转眼便是三四年之隔。”
胤禛在一旁坐下,那桌椅皆是他旧时所用,他伸手从一旁书箱里翻了许久,才取出一本书,那书面残发黄,纸张薄脆,埋在一堆佛典中,若不仔细瞧,还当也是一本佛经。
胤禛伸手示意吉灵坐到他身边来,才慢慢道“你瞧瞧这本。”
吉灵依言坐下,伸手接过那本书,只觉得指尖微微发凉,只见那书本封面墨迹败褪,几乎已看不清书名何字,翻开便见其中字迹亦是残损。
吉灵对着桌案上烛火,仔细辨认了半晌,才看清那书上写的蝇头小字是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与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持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这是南朝梁任昉的《述异记》中的一则故事说的是晋代有一个叫王质的人,砍柴的时候到了深山之中,看到几位童子,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唱歌。
王质就到近前去听,童子把一个形状像枣核一样的东西给王质,他吞下了那东西以后,竟然不觉得饥饿了。
过了一会儿,童子对他说“你为什么还不走呢?“,在旁边观棋的王质这才起身,他伸手去拿自己的斧子时,才看见木头的斧柄已经完腐烂了。
等他回到人间,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已经老死了,无人认得他,王质提起砍柴前村里的事情,才有一位白发老人能够答得上他的话,那老人正是他的孙子,而他上山砍柴——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原来他打柴,误入的是仙境,遇到的是神仙。
仙界一日,人间百年。
这是个很美的故事,吉灵看完了,却觉得心底最深隐隐不安起来。
她又向后翻了几页,出乎意料的是,后面的是空白页了,只有最后一张之纸,隐隐地写着几行字,乃是二十个字物象不可及,迟回空咏吟,深入不动境,乃知真圆寂。
仿佛那本书会烫手一般,吉灵迅速把书本放下了,转头看着胤禛,便见胤禛也深深瞧着自己,握住自己手,一字一字缓缓道“这一处内书房,从前朕过来时,麒麟曾经误打误撞,跟着冲撞进来一次。”
吉灵顿时想到了怎么也长不大的麒麟——和其他御犬相比,麒麟明明吃得好,喝的好,还有人精心照顾着。
可它和其他御犬比起来,时光好像……好像在这只小狗的身上凝固了!
仿佛心头有什么关窍,一节一节被打通了一般,吉灵不可思议地,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她心头隐隐跳了起来,一下一下,狂如擂鼓。
吉灵细细瞧着胤禛——两人相处已经已近六年光阴,四爷样貌却丝毫未变,英气勃发,眉眼凛冽,一如初见。
她忽然伸手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脸,肌肤光滑细腻,眉梢眼角,毫无疲惫之态。
吉灵额忽然就想到了七喜、碧雪平日里,侍候自己梳妆的时候,常说的那几句“主子容貌保养得宜,生了两位小主子,也不见得有什么变化。”
她只当是七喜、碧雪哄她高兴,可是这般细细想来,平日里照着镜子,确实未觉得自己容貌有一丝变化。
吉灵后知后觉过来这太不正常!
红尘中人,吃五谷杂粮,有悲欢喜乐——便是再养尊处优,也逃不过地心引力和自由基侵害,样貌一样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老,尤其她穿越前还是个美妆博主,会比别人更加敏锐而细致地捕捉到面部哪怕一点点的衰老变化,纹理走向。
可是她的脸就似乎被冻住了一般。
双棋未遍局,万物已成空。
难道……这神秘的雨花阁内的密室,竟然如古书上的传说一般,时空的计量根本就不一样,能使误入其中的人……时空停滞?
吉灵不由得身一个激灵,就打了个哆嗦。
她微微攥紧袖子,抬头瞧向胤禛——他方才对自己说过雨花阁已是禁地,楼中楼更是“明三暗四”结构的密室,只他和自己,两人进来过。
若真是如此,如今已经是雍正七年,四爷一定会和历史上记录的在位时长完不一样。
至于会“不一样”到什么程度,让还不得而知。
吉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只觉得又是诡异,又是庆幸!
诡异的是除了穿越到雍正年间、拥有一个装满了化妆品的神秘空间,这雨花阁便是第三件让人惊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庆幸的是若是如此,胤禛定然不只是历史上的十三年在位时间,也许……不,很有可能!她还能和他走过不少年的岁月辰光。
吉灵想到这儿,只觉得心头大大喘出一口气来。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雍正十三年的到来——毕竟在历史上,虽然关于雍正皇帝去世的原因,有各种各样说法,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雍正登基后,只有十三年的光阴可活。
吉灵过去每每想到此,都心头酸楚,心底一沉,立即让自己的思绪绕开,绝不敢再想下去。
胤禛伸手拥她入怀,两人沉默地依偎在一起半晌,胤禛低声道“朕与灵灵,总是在一处。”
吉灵倚靠在他肩头,没多说什么。
她只是用力握着他的手,仿佛怕他会消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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