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还跪着,抬头望着主子,神色是极诚恳的。
吉灵转头就对七喜笑着道:“你把她扶起来,地上凉。”
小芬子在后面,本能地已经微微抬起了手,一瞬间又放了下去。
转眼间已经到了八月里。
这时候的吉灵,怀孕已经五个月了,到了孕中期的时候,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明显地看出肚子的起伏了。
三公主很是兴奋,用过膳后,趁着吉灵躺下午睡,经常钻到暖阁里来,趴在额娘肚子上。
她一边听动静一边就数着手指头算——还有多少日子,这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能够出来相见。
吉灵低头看着女儿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
她伸手摸着女儿的脑袋,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忍不住问她:“你能听见动静吗?”
三公主摇头,很认真地道:“听不见啊!就是因为听不见,才要努力听。”
吉灵:……
三公主听了半天,开始动手了——摸吉灵肚子。
她动作不得要领,摸着就跟挠痒痒似的,一不小心还碰到了吉灵腰边。
吉灵本来在喝水,瞬间就笑喷了。
她一边咳嗽,一边就往床里面避让:“咳咳!息儿别闹,痒!”
三公主看她往床里面去了,立即把被子一掀,跟着摇头摆尾地往上爬——她还跟个大宝宝撒娇似的,想钻进额娘的被窝里呢!
陈嬷嬷在旁边看着,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生怕三公主毛手毛脚,有个磕碰,伤到了主子的肚子。
她好说歹说地把人给哄着带走了。
宫里现在也都知道了宸贵妃娘娘怀了第三胎的消息。
再加上胤禛早已督令乌拉那拉氏放权,吉灵手中本有处置宫务之便,下面具体办事的小太监跑的就更勤了。
如果说内务府等机构,之前还尚算遮着一层面纱,如今便已经毫不掩饰,大有将宸贵妃视同中宫之势。
内务府的主要人员,都是由满洲八旗中的上三旗所属包衣组成。
但凡皇家的衣食住行都由内务府统一安排承办。比如广储、都虞、掌仪、会计、营造、慎刑、庆丰七司,还有三织造处、三旗参领处、掌关防处、三旗庄头处、御茶膳房、升平署、御药房……
可以说,只要是皇室中人,吃穿住行都绕不开内务府的安排。若是遇上什么年节大典,与宫务相交叉,那就更得条分缕析了。
天地一家春这儿一热闹,立即就衬得坦坦荡荡那儿更凄清幽冷了。
裕妃坐在坦坦荡荡的正殿之中。
她现在与皇后,倒滑稽地生出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之感。
但是只要皇后一提到她的儿子——五阿哥弘昼,裕妃就心乱如麻。
尤其是提到五福晋和那格格的事情。
都说娶妻娶贤——这句话为什么能流传下来?
裕妃现在才算明白过来: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其实饱含着无数前人的血泪教训和经验哪!
当初发现五福晋不是个好相与的,虽说是后悔,可毕竟是嫡妻——人家闺女都已经八抬大轿地娶进了门,总不能再退还给婆家去。
再说自己儿子也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一味地疼着个格格,不把正妻放在眼里——正妻尚未有所出,格格的肚子却鼓了起来。
五福晋在府里上上下下的面前,也难做人。
于是裕妃总是自个儿安慰自个儿:小两口,年纪轻轻的火气旺,拌几句嘴、吵几架也是常情,或许到了后面,年龄再长些,五阿哥也对那格格失了新鲜感,自然一切便好了。
结果五福晋年龄是长了些,火气也跟着更长了些,终于越发不可收拾,捅出了后面格格落胎一事。
家宅不宁,鸡飞狗跳,已经是极难看的了。
弘昼还为了那格格去找他皇阿玛,要主持公道,再不济也要请封那格格为侧福晋。
据说去了三四次,有一次弘昼还痛哭流涕,劝都劝不走,被苏培盛好说歹说地和旁边太监——两个人抱着阿哥的腰,就这么着跟拔河一样把人给哄出去了。
裕妃听小太监回来这样报。
她气得浑身发抖——气出了眼泪,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了三四个巴掌。
作孽啊……先是有这个五福晋,后面又有个格格!
不怪皇上对弘昼越来越冷淡,这两个女人是要活活把她给儿子的前途给作没了!
她自己扇了自己耳光,当时就吓得一屋子奴才全跪下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全在那儿磕头,一边磕一边喊:“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再转过眼看看——六阿哥如今出入尚书房,整日相对教书的师傅都是什么人?
都是军机处大臣。
值上书房,当皇子师傅;或是入南书房,做天子近臣,历来都是翰林院官员升迁辗转之地,可皇上皇上至今迟迟未立太子,内中深意,引人遐想。
再加上如今尚书房之内只有这一位皇子在读书,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宸贵妃所出……
多少人都盯着弘昕,开始蠢蠢欲动地想往六阿哥身边挤了。
裕妃回过神来,打量着皇后,在一片飘荡的心绪中,终于想起来了她此行的目的,她是想请皇后娘娘批准——把弘昼那格格叫进来瞧瞧。
“看看那孩子,说说几句话。”——她是这么对皇后娘娘说的。
皇后一脸了然,眼神里微带了怜悯,看着裕妃,转手就把这件事给批了。
……
五阿哥的那格格姓石,也算是汉军旗里一个大姓了,再往上算,顺治朝的时候,也曾经很是风光过一阵子。
裕妃一听这名字就苦笑了。
“石格格”,听着就跟“十格格”似的——倒生出了几分娇憨之气。
可是见到人,就一点不“憨”了。
裕妃也猜到,儿子能这么心疼这格格,必然她相貌是好的,但也没料到——原来是这样的“好”。
不怪弘昼被迷住了,真真是我见犹怜——裕妃心道。
石格格姓石,可是整个人就跟水做的一样,一言一行都极温柔。
大抵是因着落胎一事,她的脸色很苍白,白的就像一张透明的纸,透着一股哀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元气大伤,她说话的声音也很低,轻声慢语,裕妃连带着自己说话的嗓门都收敛了。
石格格跪下来给她请安,身姿纤细,态度恭敬,礼仪端正,挑不出一丝错处。
这样的女孩子,若不是嫁给皇子,放在寻常人家,应当也是相夫教子的贤良好妻子罢——裕妃心中,忽然掠过这样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