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九昭进去的时候，平河很没有形象地斜靠在真皮大班椅里，双脚倒是没有搭在办公桌上，不是平河顾忌影响，而是以他的年纪而论，那样的姿势其实并不舒服。
官方资料显示，平河今年五十二岁。在他这个层级，还可以称为年富力强。
副省级城市的市委副书记，三把手，等同于其他地级市市委书记，而且如果外调的话，还不能是那种偏远条件差的小地级市，必须是条件较好，城市规模较大的地级市去当市委书记。
一般而言，他的上升通道比普通地级市市委书记更宽广一些。
没准哪天就接任市长或者成为副省长了。
平河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翘着二郎腿，哪怕秦怡东领着丁九昭进门，也没有丝毫变化，斜乜了丁九昭一眼，一声不吭，自顾自抽烟。
对于这样的形象，秦怡东和丁九昭早就见惯不怪。
不过有意思的是，在过去的一个时期，平河对机关工作作风抓得很严。
对于那些吊儿郎当的干部，动辄批评训斥，不服气的直接处分，调离重要岗位。
不知道那些被处分的干部，见到平河书记这般模样，心里作何感想。恐怕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冤枉吧。
原来平河书记在自己办公室就是这个样子啊，也没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嘛。
果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自古皆然。
丁九昭一溜小跑过去，朝着平河鞠躬为礼。
秦怡东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用的是高档的龙井茶。
“懂规矩”的人都知道，在秘书这个“行当”，秦怡东算是当出门道来了。
通常来说，有客人前来拜见平河书记，秘书给倒一杯茶水，十分正常，这是基本的待客之道。
但在秦怡东这里，茶水居然也是分等级的。
上等“贵客”，那就喝上等好茶；一般客人，只配喝普通茶叶；至于那些不懂事的家伙，喝白开水吧！
什么叫懂事呢？
就是此时此刻，揣在秦怡东口袋里的一张购物卡。
金额不会低于五千元。
这叫“门包”。
在古代，普通官员想要求见宰辅重臣，就需要给看门的门子塞红包。你给得少了，人家都不耐烦给你通传，你慢慢等着吧。
给得多的可以插队。
给得还行，但是还达不到门子预期的，则可以坐在屋子里烤火喝茶，等大老爷见完其他客人，或许能轮到你。至于啥都不给的，只能在外边干冻着。
没冻死算你运气好！
倒好茶水，秦怡东退了出去。
丁九昭二话不说，打开公事包，就往外掏钱。
全是崭新的百元大钞，还散发着油墨香气。
一摞摞的，足足掏出来十摞。
果然，平河把二郎腿放了下来，拿起面前的百元大钞，轻轻扒拉着，直接放在鼻子下边，闻着那股油墨香味，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这是平河的特殊嗜好。
他喜欢收礼。
各种礼品都喜欢。
但最喜欢的，还是现金，而且必须是新钱。
据平河自己说，新崭崭的钞票，能让他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如果有那种厉害的心理学家在这里，根据这一点就能分析出来，在平河的人生经历中，必定有一段时间，特别的缺钱。
以至于形成了永久的心理阴影，一辈子都改不掉这个爱现金的毛病。
丁九昭是平河书记的“知己”，对他这个爱好了如指掌。每次来见平河，都会事先准备好十万新票子，以博书记一乐。
把玩了一阵钞票，平河才恋恋不舍地将十摞现金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拿起面前的香烟，丢给丁九昭一支，很随意地问道：“和那个卫江南见过面了没有？”
“没有……”
丁九昭脸上露出愤恨之色，摇了摇头。
“他傲气得很，不愿意见我，还在电话里教训了我一顿，说什么要向市委市政府市政法委反映情况，还说明海市委市政府要是不管这事的话，他就要向江东省委汇报，向更上级汇报！”
平河冷笑一声，说道：“呵呵，少年得志，果然年轻气盛。”
“那个，书记，刚才听怡东主任说，他是省委杜向东书记的侄女婿……这个，没事吧？”
平河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有事没事，要看他和这件事牵扯有多深……所以才让你去和他见个面嘛……如果只是恰好遇上，他吃饱了撑的，非得管我们明海的闲事？他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吗？”
“可是，他万一给向东书记汇报呢？”
丁九昭还是紧张。
那可是省委书记啊！
据说还是北都下来的，原先组织部的常务副。
这样的大人物真要是生气起来，伸出一个手指头，就把他丁九昭碾死了。
“汇报他是肯定要汇报的，他到江东来，摊上了事，怎么也得跟向东书记汇报一声，这是规矩。但怎么汇报，那就很有讲究了。”
“还是那句话，如果和他关系不大，他不会多事的。向东书记，正打算和我们……呵呵……也不会多事！”
看平河这个样子，他本来是打算要给丁九昭透露一点秘密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可能还是觉得丁九昭不够资格吧。
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手套，并不是体制内的干部，有些事，说给他听也没用，他不懂！
跟不懂行的门外汉聊专业的事情，没有装逼的快感。
就好像你跟一个路边卖菜的大爷炫耀你的江诗丹顿手表，一点卵用都没有。
还不如他二十块钱买的闹钟好使。
跟门外汉就要说得云山雾罩，含含糊糊的，人家才会不明觉厉。
果然，丁九昭就露出敬畏的表情，观察着平河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书记，那个，我档次不够啊，人家不搭理我……”
“那就对了！”
平河傲然说道。
“他少年得志，能没有一点脾气吗？”
“算了，让你去解决这个问题，那是为难你……”
“我让怡东出个面吧。”
正说话间，丁九昭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丁九昭急忙望向平河，平河点了点头，丁九昭这才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边，立马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老板，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