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人用二两银子一个月招人,靠近山区的破败小镇沸腾了。
小镇上原有的住户远不如从各地跟着大顺军一路到了京城的外地流民多。
如今,闯王各营精简军士,这些流民就仿佛蝗虫一般冒了出来,游荡在京畿各个村镇。
自称长远商社的人出现在破败的小镇上,宣布了令人不敢相信的好消息。
每月二两银子!
还可以带家眷!
沸腾的人群中,有一个衣衫褴褛,看着却还算壮实的少年,认真地听着招人的规则。
他想了想,走向一个角落里无力呻吟的一个老妇人。
“大娘,”少年沉声说道:
“那边在招人,大娘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老妇眼神浑浊,迷惑不解地看着少年。
“是这样的,那个商社说可以带家眷。我一个人无亲无故,看大娘你这两天也是一个人,不如我带着您一起去?
据说去了以后,我每月有二两银子,您也可以不花钱有吃有喝。”
老妇人的眼神仍然充满狐疑,但分明有了些光彩。
“我看您也是可怜,有些像我故去的阿娘。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无论谁问起,您一定要说我是您的儿子,可以吗?”
少年压低声音,但是语气不容质疑。
老妇人赶紧点头。她的儿子媳妇都在不久前病死了,唯一的孙儿也在一个黑夜跑丢了。
听说如此好事,怎么会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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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少年叫李来亨,今年才十八岁,不过已有近十年沙场经验、
六岁时,他被李过从死人堆中发现后收留。
三年后就第一次在马背上经历了战场的残酷,自此便随着李过南征北战。
他为人忠勇而机敏,深受李过,甚至李自成的信任。
前段时间受闯王所派外出办事,永王府一役恰好不在。
回来后,听说义父所受奇耻大辱,他立誓要为义父和众多死伤兄弟报仇。
他没有与其他细作一起行动,而是扮作一个腌臜的乞丐模样,混在流民中。
现在,他是老妇人最小的儿子,搀着他口中的阿娘,和上千流民一起奔向招工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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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鹰押着断手的细作,很快追上了路远等人。
对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路远和张三通已做过详细推敲,知道已经暴露,当下即按照计划安排各人分头执行。
张三通负责安排各队正,催促甲乙丙丁四队加快步伐前行,戊队则传令原地待命。
路远让李四鹰提着细作,来到本就负责监视戊队的朱伯远和钱二豹身边,向三人低声说了几句。
李四鹰早已不动声色打晕了细作,却用一只手轻轻扭动细作脖子,在远处看来,那细作仿佛在说话。
戊队中有人见到李四鹰提着离开的两人之一,脸色就已大变!
再看四人一起向自己这队走来,立时高呼:“我等暴露!起事!”
瞬间,十五六个人纷纷掏出藏在身上的短刃!
其中五六人按照事先计划好的转身就跑!
另外十人有的向路远等人扑来,有的则顺势抓住身边的人,充作人质。
这边四人见状,钱二豹、李四鹰长身而起,扑向逃走众人,朱伯远则守在路远身前。
细作为了掩藏身份,各自藏了短刀,因此都是试图近身刺杀。
朱伯远手持长剑,迅即放倒两人,又拦住两人,但还是有两人扑向路远!
路远扬起左臂,二人心道这首脑看着人高马大,却武艺稀松,不知道举右手剑,却用血肉之臂来挡利刃,不是找死?
电光火石之间,“噗噗”几声,路远左手闪出几道寒光!
其中一人不及闪避,额头和右眼各中一钉,当即惨呼倒下。
另一人面门中钉,却狠辣异常,闷哼一声,依然冲到路远身旁,抬手就向路远当心刺来!
路远不及再按动机关,急忙抬左臂挡在胸前。“叮”地一声,短刃竟然刺不穿小臂!
那名细作一怔,腰间一阵剧痛,随后感觉飞上了天,却分明看见自己的双脚,并没有离开地!
朱伯远将这名细作砍为两段的时候,钱李二人也已砍翻分散奔逃的几人。
三人看向戊队里劫持着人质的最后五名细作,一步步围上来。
“放下兵刃,可免一死!如若不然,刚才几人的下场你们都看见的。”钱二豹大喝。
五名细作都不做声,眼神死死盯着三人。
忽然,一名被劫持的人质大喝一声:“兄弟们,别装啦!”然后身子向后一撞!
那细作注意力全在朱伯远等人身上,完全没有想到人质会反抗,直接被撞倒在地!
戊队里另外两名人质,以及其余人中,也站出来十几个人,没等朱伯远等人动手,五名细作都被制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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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远也有些懵,虽然早已发现戊队中人都比较健硕,不似普通流民。
可是时间紧急,不及甄别;又不敢全部遣散,害怕他们回去报信。
故而让他们自成一队,并让伯远等人多加留意。
不想除了十多个细作,还有十多人不是流民,看身手,都是健卒。
不等路远问话,刚才那个带头的人质已经向路远拱手说道:
“这位路大人,定不是什么商人,如果我等没猜错,大人们一定是前段救殿下,炸王府,劫银两之人了。”
朱伯远三人脸色一变,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大人们莫要动手!小人并非闯贼奸细,我等是负责守卫广渠门的神威营官兵!
小人是千总孟大海,这位是副千总段飞嵩,剩下的都是我营中兄弟。”
自称孟大海的人急忙向路远四人解释:
“当日,狗官张缙彦和魏藻德带人开了城门,我等人单势孤,无法阻挡,但不愿附逆,所以一帮兄弟就在这城外晃荡成了流民。
我等都是山西人,那日听招募的小哥说这里缺人手,心想与其如丧家之犬一样在京城外流浪,不如随着有个去处。
但我和段兄弟见到几位大人后,认定绝非商社之人。
方才又见大人们身手,想起前几日轰动京城的营救太子一事,斗胆揣测,还望大人们见谅。”
路远见这孟大海不仅颇为勇武,而且难得的是头脑清晰,心下甚喜,便对孟大海等人道:
“孟千总果然通透,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我也就不隐瞒了,本官是太子擢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路远,这三位都是御前侍卫。
既然诸位已经知道我等身份,也看到了大顺细作在找寻我等,如果跟着我等会非常危险。”
不等路远说完,孟大海已经朗声说道:
“路大人在上,请听末将一言。
我等本是朝廷官兵。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
可恨那张缙彦身为兵部尚书,竟献城投敌,让我等报国无门。
如今路大人壮举让我等十分佩服,愿追随大人,死战不降!”
十几个人齐声大喊:“死战不降!”
连平素神情淡漠的朱伯远也微微有些动容,路远更是觉得振奋。
他高声对所有戊队的人说:“好,好一个死战不降!不知其余人等,可愿意与我们一起为匡扶大明而战?”
剩下十几个人有点发愣,他们都是真正流民,偶有从军的,也多是逃兵,此刻听说要和闯军作战,一个个都变了颜色。
不过此刻,路远也不能再放他们回去了。
于是便吩咐戊队队正,带着那十几名流民去追前面队伍。
路远则上前冲着孟大海说道:“孟千总高义,兄弟们高义,此刻没时间说客套话了,想来闯军马上就会追来。
众位正好随我们一起,来一场不降也不死的战斗,如何?”
孟大海等人听着有些不解,不死的战斗?哪有战斗不死人的?
路远笑笑,也不说破,招呼众人,和自己一起转身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