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中秋节的前一天。
送行队伍中,一个坐着轮椅,头上还裹着细布的中年人也来了。
路远紧走几步,抓住张三通的双臂,说不出一句话。
对于路远这种奇怪的礼仪,张三通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路贤弟此去尽管放心,张某虽然走不了路,但双手能持铳杀敌,这独眼也能看得更清楚,更何况,贤弟送愚兄的绰号‘灵狐九变’,岂能辜负!”
徐尔爵笑着对路远说:
“三奇老弟凯旋时,这满山的玉蜀和番薯怕也丰收了,到时候,就照老弟你说的,把它们烤了就酒,越喝越有!
只是明日月圆之时,我等在郎山对酒当歌,少了三奇老弟等兄弟,不够热闹啊。”
方孔炤交待了自己的儿子几句后,也对路远朗声道:
“路贤侄此去定要为我永平军和江北都督府打出威风!
这郎山,就放心交与本官和李大人,我等定会护佑公主和永王,静候贤侄佳音!”
长平移步向前,向着路远及卢象观、方以智等人深施一礼:
“长平在此祝众位将军一路凯歌高奏、扬我永平军威!”
众人皆半跪还礼,齐声大吼:“为大明而战,为百姓而战,为华夏而战!”
第一军将士的吼声随即响彻山谷!
达斡克的蒙古骑兵虽然还不太懂三战的含义,但是一见这声威,也不由得在马上坐直了身躯。
长平走向正要上马的路远,也轻施一礼,低声道:
“路大哥,长平在郎山为大哥日日祈福,望大哥也保重自身,莫要轻易犯险,让长平担忧。”
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情人间的话别。
这个所有人也包括路远。
他现在很确定,妹妹也可以是哥哥上辈子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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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一支蒙古骑兵在暮色中来到东昌府东阿县内的鱼山脚下。
这十日,他们从保定府郎山,一路上一人双马,行程逾千里。
长在马背上的蒙古骑兵都有些受不了了。
他们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喝一口《郎山醇》解乏。
这次长途行军,达斡克和他的部属每人骑着一匹马,另一匹马驮了至少三十斤《郎山醇》!
对此,路远也很无奈,告知他们少带一些,避免马匹得不到必要的换歇。
达斡克就差给坐骑也喂口酒来证明他们绝对不会害自己兄弟的。
而他们的兄弟一定是心甘情愿驮着这些酒的。
路远觉得双胯应该没一块好皮了。
此刻他无比怀念另一个世界里的交通工具,哪怕是有一辆到处被禁的老头乐也好啊。
和李来亨商议之后,二人决定在鱼山、梁山一带休整几日。
其实从时间上,他们比卢象观要快很多。只是一路上经过清军重点驻防地区,所以开始的几天,路远要求尽量少歇息,毕竟距离京城越远,就会越安全。
十月初一,顺治小皇帝要在北京二次登基。
清廷很重视此次大典,这意味着他们从一个偏远的地方政权,宣示入主中原。
满清八旗在各旗主率领下都已返回京畿一带驻守;清廷任命的各地大员,也纷纷组团入京进贺献礼。
路远选择攻取济宁的时间,就是在顺治登基之前两旬。
让这个消息在顺治登基之前传入北京城,看看收到这份大礼的清廷还有没有心思办这个大典。
前几日,路远等人差点与进京的清军迎头撞上,好在他们全是骑兵,在对方发现的时候,已经闪开大路,绕道而行。
清军探马也发现了这支骑兵,但绝对想不到会是明军。
在他们看来,北直隶已经没有一个明朝的官兵了,除了极个别战死的,现在都加入汉军序列了。
李来亨的特战旅新老结合,扩充到三百人,这次全部南下。
他们都换了蒙军装束,宽度上却明显小了一号。
蒙古汉子们看着这群汉人穿着宽大的蒙袍,显得颇为松垮,不禁指手画脚地耻笑。
特战旅的士卒听不懂蒙古话,除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当日在易州城下曾扮作通译,无论汉话,还是蒙语都十分流利。
俩人是表兄弟,生日就差了三天。
一个叫范大龙,一个叫范大虎。
他们俩的母亲是亲姐妹,是北直隶遵化范家村一个秀才家四个女儿中的老大和老二。
范秀才家有薄田三十亩,数次考举人不中后,就把希望寄托在教育后人,可惜一连生了四个女儿,直到发妻染病离世,也没能生下一个儿子。
夫妻十分恩爱,范秀才选择做个鳏夫,好好把四个女儿养大。
崇祯二年后金大汗皇太极以蒙古喀喇沁部骑兵为向导,攻破遵化。
当时已经逃到遵化城内的范秀才一家再无可逃之处。
范家四个女儿全部被蒙古兵淫辱,其中最小的女儿才十岁!
一贯谦和的范秀才拿起了家里的菜刀,被蒙古兵当场砍杀。
三女儿和幺女因年龄过小,被活活奸淫而死。
十个月后,范家大女儿和二女儿几乎同时生下了一个男孩!
两个孩子从记事起就被村里的孩子们唤做蒙狗,因为两个孩子的脸型,尤其是鹰钩鼻,与汉家孩子明显不同。
七年后,皇太极已经改国号为清,但依然不改侵略中原,抢掠人口和资财的野蛮行径。
这一次,有蒙古兵发现这两个孩子后,把他们抢去了自己的部落。
俩人的母亲同日自缢!
在蒙古部落里,他们被骂作汉狗!
因为他们不会说蒙语!
又过了七年,两个已经学会了一口流利蒙古话的男孩一起逃出了部落。
等回到范家村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七年前就自尽了。
他们已经没有了家。
在一群山贼的队伍里,他们待了一年多。
寨主带着他们去抢劫,说是有数不尽的银两。
结果寨主们都被对方一个照面都砍了。
他们二人拢了一些平日关系不错的兄弟索性投了对方那支流民队伍。
后来,一个装了义臂的少年选中了他俩,加入了只有一百人的特战营。
在这里没有人看不起他们两人。
一百人在一起残酷训练,互相却有着足够的信任。
因为他们的信条就是在战场上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
大龙和大虎迅速成长为他们中的佼佼者,也许是他们天生的素质,也许是他们十多年一直和瞧不起他们的人在搏斗。
总之,他们现在已经是李来亨最器重的副手。
蒙古骑兵在嘲笑特战旅的官兵都是小绵羊。
于是两人向李来亨建议,在歇息的时候可以组织两支队伍之间比试比试。
李来亨向路远请求和骑兵旅对练。
达斡克听范大虎说了之后,和苏玛什两人哈哈大笑。
他们信服的是能制造出震天雷这样火器的明军,可不是比蒙古人小一号的汉卒。
一对一,三对三,十对十,随着一场场蒙古人的惨败,达斡克和苏玛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范大龙和范大虎甚至提出了一对二,以及二对十!
蒙古大汉试图抓住对手,靠摔跤来制服他们。可是他们的对手如泥鳅一样滑不溜秋,还没事往地上一趟,从他们裆下穿过,然后对着他们的脚踝发力!
达斡克和苏玛什最后气得亲自下场,李来亨准备了一下后,狂妄地说可以一挑二,而且是马上见真章!
两个熊一般的大汉各骑一匹骏马攻向李来亨。
李来亨和他们照面之时,抬起左臂,一股浓烟遽然喷出!
然后两头熊就栽倒了……。
醒来之后的二人大吼不服,范大龙翻译了李来亨的话:
“这是战场,你都被杀死了,不服有什么用?”
此后,每天的喂马时间,都少不了骑兵旅与特战旅的对练。
两支队伍在这样一天天的厮打中,越来越亲近。
蒙古汉子们慢慢在认可作为永平军一员的骄傲,而不再只因为《郎山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