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太皇太后的宫女并没有打开房门,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在屋内轻声道:“圣人已经就寝,有事请明天来吧。”
“烦请通禀,宋臣文天祥求见。”
很快,屋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看到门口三个湿漉漉的黑影,有些犹豫。
文天祥急忙低声道:
“这两人都是我的随从,可以在门外守候。”
嬷嬷点点头,请文天祥进了屋。
“太皇太后在上,微臣文天祥深夜来此,唐突冒犯了。”
“文大人赤胆忠心,为我大宋不惜犯险至此,本宫深感欣慰。”
历尽沧桑的太皇太后,此时的神情有她所说的欣慰,也有落寞和感伤。
“只是降元一事已成定局,不知文大人冒死来此,所为何事?”
“文某知圣人体恤百姓,故而不得不弃城以降。
如今元人令圣人和皇上北上,是欲令我大宋失却法统,彻底灭我汉家天下。
天祥虽粗鄙,愿为复兴宋室死而后已。
此来是想询问圣人意思,需要天祥如何行事?”
“文大人能有此心,是赵宋福泽。大人亦知,如今忠臣良将凋零,老身也已年迈,为这宋室忙碌了一辈子,实在倦累了。”
“若无圣人贤德,大宋也撑不到今日。
如今元人防备森然,天祥虽不惜此身,也不敢说能将圣人和皇上救出此地。
此行欲问计圣人,如我等辅佐益王赵昰、广王赵昺重振宋室,择二位千岁中一人登基,圣人可有计较?”
头发花白的雍容老妇犹豫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笑容中的沧桑令文天祥感到有些心悸。
“先帝留下骨肉三人,皆是幼童。大人可知老身为何坚持拥立如今皇上,而非年长三岁的昰儿?”
“当今皇上是嫡出,圣人之选择无可厚非。”
“大人此言只是部分道理。汉室倾颓,老身虽有嫡庶之念,却更欲为赵家寻一位聪颖的先皇骨肉。
理宗,度宗,皆非先帝嫡子,老身又怎会郁于嫡庶?”
文天祥没有答话,此刻他听到的已经算是皇家秘闻,知道秘闻的大臣,在历史上往往不得好死。
虽然不信自己会是下一个,但是他也决定保持沉默。
“当今皇上虽然年幼,却有着远远异于同龄的机敏和成熟。
老身记得,他出生不过月余,眼神就如八九岁的孩童有思索之意。
甚至当老身盯着他时,他眼中会因害怕而慌张和回避!”
文天祥虽然依旧低着头,心里已经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
“半岁时,此儿已能言语;不到两岁能识字千余!
相比之下,昰儿虽也不差,不过是同龄中的佼佼者;
隰儿则可以说是神童了。”
文天祥再也忍耐不住,他抬起头,充满期盼地问道:
“皇上可是在圣人隔壁房间?”
文天祥激动的表情令谢圣人有些诧异,她以为就是臣下对圣上的恭敬,也未太在意。
“正是,文大人如何得知?”
“微臣只是猜度。
既然圣人如此看好皇上,那么天祥当尽力助皇上逃出此间。”
文天祥已经确定,小非穿越到了赵隰小皇帝的身体中,而且应该比小凡最初并不能控制朱媺娖的意识要强很多。
想想也是,十五岁的小非穿进一个婴儿的身体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比原来宿主意识弱啊。
“文大人有此意,老身先谢过了。
不过元帝既然令我与隰儿北上,恐隰儿很难逃离此间。
老身忖度,元廷似乎并无为难老幼之意。
大人不若先聚忠勇之人,辅佐昰儿;待元人懈怠,再往大都救走隰儿。
到那时,元人见昰儿登基,恐不会像现在这样严密看管隰儿。”
文天祥虽然心神激荡,却没有糊涂。
眼前老妇思路清晰,确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今日强行带走赵隰,首先脱身不易,让一个四岁孩子和自己三人一样潜走,无丝毫可能。
但是,既然来了,怎么能不见一下这个“小皇帝”?
“圣人所虑甚是,天祥即遵旨而行。
只是,微臣既舍命来此,可否让微臣见一下皇上?”
太皇太后想了想,点头低语:
“文大人忠心可鉴。隰儿房中除了宫女,还有一名元人派来的侍卫,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大人稍待,我让方嬷嬷找个缘由,把隰儿叫来。”
圣人叫过方嬷嬷,两人轻声说了几句后,方嬷嬷出了房门。
约莫一盏茶后,方嬷嬷牵着一个男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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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的时候,文天祥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根据青色佛珠,以及太皇太后对于皇帝的描述,他可以确定小非的意识就在赵隰的身体中。
可是自己现在也是穿越在别人的身体里,如何让小非知道,哥哥来找他了?
“皇祖母何事唤孙儿?”男童给圣人行了个礼后,恭敬地问道。
圣人见看守赵隰的侍卫并没有跟进来,便招呼文天祥从门后出来:
“文大人,皇上来了,你出来见礼吧。”
文天祥在临安见过小皇帝,他尽量压抑心中的激动,施礼之后,沉声道:
“微臣文天祥见过皇上。”
“文爱卿不必多礼,朕,哦,现在我也不是皇上,大人也可如祖母一般,直接唤我隰儿。”
“微臣不敢,如今虽然宋室艰危,皇上不得不退位;但路远人在,非凡之人,方可行非凡之事,还望皇上忍耐一时。”
男童一听到“路远人在,非凡之人”,眼神中精光闪过,他死死地盯着文天祥,却无任何言语。
文天祥看见赵隰的眼神变化,便低下了头。
他判断赵隰就是小非,可是太皇太后和方嬷嬷都在,不可能直接问,所以才特意提到“路远”和“非凡”。
赵隰的反应证实了:
小非就是赵隰!而且小非的意识控制着这具年幼的身体!
无虞太够意思了,小凡穿越成大明最尊贵的公主,小非更是附身小皇帝!
照这个架势,老爹老妈不会是玉皇大帝和观世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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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微臣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皇上。
僭越之处,不知圣人能否宽容?”
圣人非常奇怪地看着文天祥,那一刻,她有些怀疑,难道这个文天祥会对隰儿不利?
文天祥的眼神中并无任何惧色,只是饱含坚定与热忱!
“这位文状元,应该是听了老身所说,想考较考较隰儿?然后决定是辅佐隰儿,还是直接拥立昰儿?”
老妇人低头沉思了片刻,一想到文天祥以往的忠贞,绝不可能降了元人;何况,现在他们老妇孤儿,身在元军营中,如果元人要加害,完全不用让文天祥如此行事。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微笑着对赵隰说:
“隰儿,文大人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照直说就是。”
“祖母,隰儿知道文大人是忠勇之人,隰儿愿听文大人教诲。”
听到男童的回答,圣人站起身,对方嬷嬷说道:
“如云,扶着我到门外看看夜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