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距离元军船队一箭多一点的距离,文天祥令快船停下来。
看着对面密密麻麻的舰船将闽江江面完全挡住,文天祥有些震惊于这个时代的造船技术,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九百年,大中华哪会有那屈辱的百年历史!
正在感慨,对面也是一艘快船划出,船头站着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吕文焕!
夕阳下,他的铠甲泛着金光,笔直的身躯如一尊神像,让人顿生敬畏。
他本来是可以成神的,大宋的战神。
但是在最后的时刻,他选择了献城。
如果说他怕死,他不会孤军坚持六年,能想的守城办法他都用尽了,直到城中的百姓开始易子而食,他才打开了城门;
如果说他求名,他就更不会在成就千古忠名的最后一刻放弃!
他是武人,却和自己的大哥不一样,他不仅熟读兵书,而且能诗能赋。在他降元后,面对旧日同僚的指责和谩骂,他曾经以一篇骈文表明心迹,其文采,如果不是投降后的自我辩驳,与那《满江红》也不相上下:
“报国尽忠,自许初心之无愧;居城守难,岂图末路之多差。兹祈转念昔日之功,庶可少伸今日之款。明公问信,归人欲言:伏念某少服戎行,壮临边徼, 干戈满眼,轻性命于鸿毛;弓箭在腰,系死生于马足。不但驰驱于西北,誓将屏 蔽于东南。幸以微劳屡收薄效,至若襄城之计,最为淮甸之危。蠢兹无厌之戎, 指为必攻之地,迅裂如水火之冲击,飘荡如风雨之去来。坐一日以犹难,居九年而可奈!南向高筑,盖欲拒吾喉襟;樊城尽屠,又已去我羽翼。虽刘整首先于犯顺,而焦然中苦于党奸。孤城其如弹丸,谓靴尖之踢倒;长江虽曰天堑,欲投鞭而断流,凶焰如斯。先声屡至,臣能死尔。仰天而哭,伏地而哀。敌既深乎,析骸而爨,易子而食。尚冀庙堂之念我,急令邻郡之聚兵,委病痛于九年之间,投肌肉于群虎之口。因念张巡之死守,不如李陵之诈降,犹期后图,可作内应。国手败局留着,岂异寻常之机;俗眼据图观形,宁识骊黄之马?盖使忠臣偶陷于敌国,乌能绝意不念于乡闾?固知死也,何补于生;安有食焉,不任其事。因衔北命,乃拥南兵,视以犬马,报以仇雠。非曰子弟攻其父母,不得已也,尚何言哉!今我皇上亶其好生,开以自新之路;明公都督虽是问罪,蔼然念旧之情。安敢固违,永为背叛?现今按兵不动,卧辙不惊,抚此良辰,伏观景命。且秦穆公之赦杀马,在野人犹知报恩;如齐威王之相射钩,愿君子终无忌怨。”
五百余字的《回本国书》,再加上他的六年守城,若以现代人视角,吕文焕绝对是无愧于朝野吧。
这也是此刻文天祥想和吕文焕约见的原因,他虽有计谋,却也充满了好奇,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就像在上一次穿越经历中看见的崇祯皇帝,作为亡国之君,他肯定算不得多么正面的人物,可是就看他那十几年为君的作为,比起那些贪图享乐的昏君,真的不知勤勉多少倍!
可惜,成王败寇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此刻,吕文焕对于这段真实的历史,其实是成就功业的王;但放在历史的长河中,他的声名,虽不如洪承畴、吴三桂那般臭名昭着,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尽忠尽节的“寇”。
而现在,文天祥要让他,在这段历史中也成不了王!能不能说服这位文武双全的吕大帅呢?文天祥忽然有一点小小的自我期待。
“文大人临安城外一别,风采更胜当初啊。”吕文焕的开场白貌似赞誉,其实是在讽刺,毕竟,出使元军的文天祥是代表宋廷乞降,即便不屈,又能有多少风采?
“虽不能亲见吕大帅襄阳六年,可是从大帅的《回本国书》,就知道如今的大帅却非张巡之凄凄,而有李陵之尊位啊。”
吕文焕在《回本国书》中提及的张巡李陵,被文天祥完美地送还了。
“呵呵,文大人把本帅找来,就是为了逞口舌之快?”
“非也,文某其实是想再劝劝吕大帅,切莫一错再错,襄阳无奈,尚可以拯救满城百姓为理由,而今甘为异族爪牙,穷追汉家君主,就不怕身败名裂?”
“吕某对大宋朝的忠已经尽够了,如今我乃大元征南水军大都督,为大元效命才是忠义。
至于身败,以残宋水军新败,文大人身为枢密使,却不得不孤舟前来,妄想凭一张嘴,来退我大军,如何可能?
至多不过两月,待大元铁骑杀到福州城下,恐怕文大人又该再度出现在我大元的军营中吧。”
说吧,吕文焕哈哈大笑。
文天祥并不气恼,他也知吕文焕走到今日,已不可能回头,既然如此,那就看看刘整到底会不会出现吧。
二人都是意志坚定,擅长思辨之人,这唇枪舌剑,自然难分高下。
吕文焕正在疑惑,思索这文天祥今日到底有何用意,忽见己方船队中,有一艘大船越众而出,船上一杆“刘”字大旗迎风飘扬!
他忽然有些明白,文天祥想做什么了。
在岳家忠玟作为信使送来相约一见的口信时,吕文焕曾经犹豫是否要通知刘整。
刘整虽然比他降元走了近十年,但是这次征南的水军,他才是都督,刘整是副都督。
大元正是听了刘整之计,才有大军围困襄阳的六年,所以在吕文焕内心深处,对刘整是有一丝恨意的。
最终,身为主帅的骄傲和那深藏的恨意,让他没有告诉刘整。
那么此刻刘整是如何得知他与文天祥的约见?
难道是文天祥主动说的?
离间计!
吕文焕终于彻底想明白对面这个书生的用意了。
他笑了笑,大声道:
“可怜堂堂的文大人,战场上无能为,只好用离间计。
可惜,没有实力,这点计谋又有何用?
文大人不如回转福州,好好想想下次乞降时,还能说点什么吧。”
说罢,他吩咐舵手,准备回转自家大营。
“吕帅好雅兴,不知和这宋廷的文丞相在谈些什么,可否让刘某也听听?”
刘整对于做吕文焕的副帅,心中并不痛快,而今见他不知会自己,就私自与宋廷重臣相会,更加不爽,说话也就很不客气。
“刘帅如有兴趣,将那文天祥擒来,自问便是。”
吕文焕虽然识破了文天祥的计谋,可是心中的骄傲让他不屑与刘整解释,而刘整的态度,让他更加懒得敷衍,便淡淡地回了句,喝令桨手继续划船。
刘整语塞,他与文天祥没有见过,也无甚要说的话。既然吕文焕这么说,那么去擒获文天祥,看看你吕大帅还有什么话讲!
“全力操桨,擒住文天祥!”
“快!掉头!”
文天祥见目的已经达到一半,赶紧喝令自家舵手和桨手掉头,他可没想在这送命。
小船轻快,眼见文天祥要跑,刘整下令弓箭手放箭,活得抓不住,死的也行!
这边,文天祥也下令舟中暗藏的四人,放箭放枪,瞄准大船上的老将刘整!